“不可。”他终是拒绝了这个提议,“若他伤势是假,或另有底牌,我等贸然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反招灭顶之灾!再者,他在宗门内声望正盛,无端出事,必引人心动荡,难以收拾!”
“父亲....”廖冰狸还要再说,却被对方一抬手挡了回去。
看见自己的政敌吃瘪,廖冰语岂会不开心?但到底是在外头,他还是隐忍着,强压下狂跳的心,说出自己思虑已久的方案:“依孩儿之见,不若明面上先行绥靖之策,姑息纵容,甚至将其捧得更高。待其志得意满,必有行差踏错之时。届时我们再寻其错处,先毁其名,再借机徐徐图之,削弱其势,方为上策。”
廖肃云听完,眼中权衡之色渐消,缓缓颔首:“嗯……此言,方为老成谋国之道。就照你的办!”
“是,父亲!”
“父亲——”一旁的廖冰狸却再次截住话头,他并未再争辩,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玉骨瓷盒,双手奉上。
盒盖开启的刹那,一股清灵温润之气弥漫,令堂内众人精神为之一爽。
昂贵的天丝堆起一枚龙眼大小、圆润无瑕、光华内蕴的宝珠,这正是解厄兽内丹。
那廖冰狸语气诚恳:“父亲与兄长既已决议,弟自当遵从。此物乃弟在南疆无尽海边缘历尽艰辛所得的解厄兽内丹。此丹能抑制心魔,温养神识,珍稀无比。既不宜动武,兄长或可借此宝丹,前往寒穹山探视一番,一则聊表关切,全同门之谊;二则……也可探探,那位仙君状态——真无恙,还是强弩之末,一看便知!”
廖冰语人都傻了,下意识便想推拒这烫手山芋。
然而廖肃云却已发话:“冰狸所言有理。冰语,你与观雪素来亲近,此事由你去办,最是合适。这份人情,也合该由你去送。”
一句话堵得廖冰语无话可说,当即也只能勉强挂起笑容,领命致谢道:“孩儿领命。也...多谢义弟好意,兄长我便借花献佛了。”
…………
天霖峰,灵泉雪洞内,两三盏孤烛摇曳,将暖光吝啬地泼洒在氤氲的寒雾上,映得四壁幽深,光影幢幢。
陈观雪指节叩动机关,灵泉中心无声升起一座“静心莲台”。他广袖一拂,将那浑身血污、昏死过去的少年掷于台上——这本是他清修之地,如今却染了此生最厌之人的秽气。
他蹙紧眉头,接连几道清尘诀打下,近乎粗暴地涤去许泠川身上的血污,仿佛这样就能一并抹去此人存在的痕迹。鼻尖萦绕的血腥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灵泉本身的冷冽,这让他紧绷的神色稍缓。
真是造化弄人。先前他千方百计要取其性命时,这小子命硬得像块硌脚的顽石,怎么都碾不碎。如今他改了主意,要留着他见证自己的胜利,对方反倒一副奄奄一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真是……碍眼至极。
陈观雪唇边牵起一丝讥诮的冷笑——若论起玩弄人心,谁又是天道的对手?
他扬手,将珍稀的药粉毫不吝惜地撒入池水,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挥霍的漠然。湿透的外袍被扯下丢弃,他于许泠川对面盘坐,指尖逼出一缕极寒灵气,迅疾如电,重重击打在少年几处大穴!
“想死?没那么容易。”他声音低沉,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落在本君手里,你的命,便由不得你!亦由不得天!”
灵力奔涌,至寒之气催发药性,池水竟咕嘟作响,蒸腾起苦甜交织的浓雾,将莲台层层笼罩。然而那台上的凡人之躯显然承受不住这般激烈的疗法,猛地一阵呛咳,呕出一大口黑瘀的稠血,气息瞬间更弱了几分!
陈观雪面无表情的脸上竟倏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胸膛微微起伏,振出一口压抑的浊气。他眸色晦暗地盯着那再次濒死的少年,心头那股被天道戏耍的无力感与暴戾几乎要破膛而出——连救个人都要与他作对?!
他还就不信了,自己岂会连一个凡人的命都攥不住!
想到这,陈观雪神色微妙,挥手便撕开了少年残破的衣物,意图直接疏导经脉。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动作猛地一滞——
那瘦削的身躯上,新旧伤疤层层叠叠,纵横交错,像无数条蜈蚣狰狞地匍匐在苍白的皮肤上。那绝非普通磕碰,分明是带着倒刺的刑具反复抽打、剐去皮肉才能留下的永久印记。这是何其阴毒的手段,竟作用在一个瘦弱稚子的身上?
洞内烛火似乎也惊得一跳。
刹那间,一股极其复杂晦暗的情绪猛地攫住了陈观雪。
那绝不合时宜的、微弱的怜悯,如毒刺般扎在他的心头。又来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感觉!
陈观雪有时候真是搞不懂自己,也不知前世所受的教条和规训,究竟要在他的血肉中扎根到几时。这无端叫人烦躁的情绪,好比额前碍眼的碎发,捋不顺,抹不平。归根究底,他只能再次暴怒的怨怪那个手段了得的老天爷!
都怪这阴一阵、阳一阵的老东西!
使出这种下作手段,让他看到这个——前世将自己踩在脚下,枭首示众、夺走一切的天命之子,如今竟是这样一副任人践踏、可怜至极的模样?
莫不是还妄图用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那些所谓陈年旧伤,来博取他这个夙世仇敌的同情,来模糊那段血海深仇吧?
是不是还想来告诉他,你看,这也不过是个受苦之人,你的仇恨是否显得可笑?
呵,陈观雪差点冷笑出声。
休想!
前世那双幽深狠戾、沁着血色的眼睛蓦地穿透时光,狠狠撞入脑海——那才是他熟悉的许泠川!嚣张、强大、阴狠、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卑鄙下作!
一个加害者,在这里跟他装什么无辜可怜?!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喉间溢出,陈观雪眼中所有微澜瞬间冻结,只剩下更深的冰寒与讥讽。
他指下灵力骤然变得凌厉,如冰锥般狠狠刺入许泠川的经脉,强势地疏通、修复,动作毫无温情,只有一种近乎惩戒的冷酷。
少年眉心深蹙,痛极了却只发的出一声轻哼,宛若濒死的野猫。
“这点磨难就受不住了?”他低声自语,嗓音低沉而危险,仿佛毒蛇吐信,“比起你将来要做的事,比起本君所承受的……这算什么?”
“好好活着,”他指尖掠过一道险些致命的旧疤,灵力灌注,带来愈合前的剧痛,“你的命,连同你欠下的债,本君……会亲自一笔一笔,慢慢算清。”
寒冽的灵光在他指尖流转,看似疗愈,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霸道与侵入感。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不仅是对许泠川,更是对陈观雪自己。
他仿佛在亲手修补一件即将被自己彻底打碎的珍宝,每一分力量的注入,都伴随着前世记忆的撕扯——许泠川的狠辣、廖冰语的背叛、自身的凄惨结局……与眼前这具脆弱身躯不断交织、冲突。
一种耻辱般的焦躁在空气中无声燃烧。他厌烦这种不受控的拉扯,厌烦天道将他与仇敌如此可笑地捆绑。
所幸昏昧的光线巧妙地掩去了他眉间最深的挣扎。此刻,在这雪山幽洞之中,只有愤怒被允许显现。也只能有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药雾渐散,莲台重现。
许泠川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然平稳许多,只是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仍在承受痛苦。
陈观雪收回手,静静凝视片刻,眼底情绪如深渊潜流,最终尽数归于一片沉寂的冰冷。
他抬手,一件干净的弟子袍落在少年身上,遮盖住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好好睡吧,”他起身,声音轻得像叹息,内容却冷得彻骨,“等你醒来,游戏才真正开始。”
烛火将他离去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孤绝而料峭。
洞府内,只余灵泉潺潺,以及莲台上少年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只是,就在陈观雪身影几乎要没入内室黑暗的同时,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轻轻触动了天霖峰外围的结界。
静立内室的陈观雪倏然睁眼,铅灰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了然与讥诮。比他预想的,来得还要快些。
他指尖微动,身前水镜涟漪荡开,映出山下景象——
站在寒穹山界碑之外的雪地里,廖冰语怨念的捧着手中的玉骨瓷盒,脚下不自觉地在雪中碾转,留下杂乱的圆痕。眼神晦暗不明,仿佛掌心里那轻飘飘的精巧物件,此刻比万钧山岳更重。
一回想起父亲那句“此事由你去办,最是合适”,以及廖冰狸那看似诚恳实则暗藏机锋的眼神,他几乎要冷笑出声。
借花献佛?好一个借花献佛!
且不说廖冰狸怎会如此好心?便说这解厄丹何等珍贵,他不留着自己享用,竟舍得拿出来让别人去做人情?这对他有何好处?
哼,无非是想在父亲面前彰显他的识大体、顾大局,反衬出自己的犹豫无能!甚至……这内丹是真是假,有无问题,都未可知。若陈观雪服下出了什么事,这滔天的罪名,还不是要落在他廖冰语的头上!
倒是这招一石二鸟,既讨好了父亲,又将这致命的风险全推给了自己!
每每想到这里,廖冰语都恨不得将手里的小盒直接摔将出去!好在,恨则恨矣,理智犹存,他知道接下来:
进,或许是龙潭虎穴,是廖冰狸精心布置的陷阱。
退,则必然触怒父亲,坐实自己的“无能”。
风雪刮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最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整了整衣袍,迈步踏上了通往那云雾缭绕、拒人千里之外的峰顶的、冰冷孤寂的石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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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梳经理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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