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书海,时光飞速流逝,眼见日头偏移,将至每日扎针的时辰,许泠川忙将散乱书简归置整齐,匆匆赶往天霖峰灵泉雪洞。彼时,一位气质宽和、眉眼舒朗的绿袍药师已候在一旁,银针一字排开,泛出泠泠寒光。
“苏师兄。”许泠川上前,依着这几日的习惯唤道。
苏陵游笑了笑,示意他除去上衣,边拈针寻穴边打趣道:“你可知我师承何处?这声‘师兄’我可担待不起。若叫仙君知晓,还不知要如何发落你我。”
许泠川一怔,脑中飞快掠过近日所阅。上仙宗唯回春谷出药师,谷主与掌门乃师兄弟。若严格按师门辈分论,自己的师尊陈观雪身为掌门亲传,见了各峰峰主,都该执晚辈礼,称一声师叔师伯。
但仙域终究以实力为尊。陈观雪修为深不可测,功勋卓著,这“仙君”之称,超然于寻常辈分之上,代表的是绝对的实力与威望,高踞云端。自己这做徒弟却断不能再失了礼数,否则其他峰主的面上就不好看。
既对方不受“师兄”之称,莫非是回春谷主亲传?如此,辈分竟与师尊相当,那他该称……
“苏师叔?”他试探唤道。
苏陵游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过,“你心思转得倒快,不愧是仙君看中的人。”银针落下,带着清凉灵气刺入穴位,苏陵游状似无意地闲谈:“说来,你这伤……寒毒凌厉,侵筋蚀脉,非寻常冰灵根修士可为。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竟如此……不留情面?”
话问出口,他便见少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面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窘迫。
电光石火间,苏陵游已然明了——在这上仙宗,有此修为、又能将冰灵根运用得如此霸道酷烈、且敢对仙君首徒下此重手的,除却陈观雪本人,还能有谁?他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冷汗,暗自懊悔多嘴。
洞内一时只闻灵泉潺潺之声。
苏陵游缓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低声道:“日后若再有不适,可直接来回春谷寻我,师叔……给你算便宜些。”
许泠川尴尬道谢,却仍忍不住替那人分辩:“师叔莫要误会。以泠川资质,能拜入师尊座下已是万幸。拜师前的考验自是应当,否则,何以匹配师尊门楣?”
苏陵游微微一怔,看向少年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而此刻,洞外。正要迈入的陈观雪脚步一顿——嘁,倒是装的好一副惹人生厌的清正做派。
他下意识在心里暗讽,转身并未进入,反而静立风雪初霁的崖边,任由山风卷起那身素白衣袍,寒意浸透肤骨。铅灰色的眸如同被蒙尘的银镜,映不出这世间半点暖色,唯余半片带着花火的残灰。整个人仿佛与远处寒山共融一色,背影竟说不出的寂寥冷落。
许泠川从洞中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那般强大如神祇的师尊,此刻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竟似有几分可怜……等等,可怜?!
这个念头刚落地就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晃了晃脑袋,摒除杂念,跟随在苏陵游身后朝那人躬身行礼。
陈观雪缓缓转身,视线扫过二人,最终落在许泠川身上。
少年的伤显然好了七八,气色不错。只面庞上皴痕依旧,让本该稚嫩的少年的轮廓,被苦难过早的刻上了坚毅的线条。他皮肤不算白皙,是历经风霜的底色。一双燃着暗火的琉璃般的眼睛,是整张面孔最夺目的所在,底色是纯然的黑,却清亮的惊人,像被雪水洗过的夜空。里面承载了太多情绪:有机警,像时刻准备逃跑或战斗的小兽;有迷茫,对命运和未来的无措,但最深处的,是一种浇不透的执拗。
他的目光是那样坦荡无畏,落在陈观雪身上,仿佛能照见他内心深处某些不愿示人的晦暗角落。这让陈观雪感到一种莫名的、被冒犯般的焦躁。他下意识地蹙眉,错开了视线。
“诊治得如何?”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冽,听不出半分异样,仿佛方才那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
苏陵游恭敬回话,言明伤势已稳,明日不必再来。
陈观雪略一颔首,指尖灵光微闪,一个白玉小瓶凭空出现,递向苏陵游。“有劳。此物予你,算作答谢。”
苏陵游双手接过,拔开瓶塞一嗅,顿时惊住:“先天灵液?!仙君,这太珍贵了……”
“偶然得之的小玩意,于我无用。”陈观雪语气淡漠,打断他的推辞,“拿去炼你的丹吧。”他目光似无意般掠过许泠川,“成丹后,予他几粒固本培元。”。
许泠川一怔,看向师尊。对方却已移开目光,仿佛只是随手处置一件多余之物。
“许泠川。”陈观雪唤道,这个名字出口时,仍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涩与停顿。他面上依旧是无波无澜的淡漠:“山腰衔琅阁,日后便是你的居所。晨昏定省,勤修不辍。宗内各学堂皆可去听,有惑可来问。其余细务,自行理会。”
“是,弟子遵命。”许泠川垂首应下。
陈观雪不再多言,微一颔首,示意他可离去。
许泠川行礼告退,转身踏着渐起的夜色向山下走去。
待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石径尽头,陈观雪的目光才重新落回仍恭敬立在原地的苏陵游身上。
周遭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比雪原的寒风更刺骨。
陈观雪眸中最后一丝温度褪尽,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寒。
苏陵游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头皮阵阵发麻,方才得赐灵液的欣喜荡然无存。空气中无形的威压骤增,几乎令他窒息。他慌忙垂下头,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冰灰色眼眸。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陈观雪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比严冬的寒风更让人心悸:“不必惊慌。本君留你,只是想打听一件事。”
苏陵游战战兢兢:“仙…仙君请讲。”
“你可曾听说过……”陈观雪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清晰无比,“一种名为‘噬心丹’的丹药?”
苏陵游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陈观雪仿佛未见他的失态,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听闻此药诡谲,能于无形中夺人心魄,令服药者在全然无知无觉间,做出种种身不由己之举。其药力之霸道,纵是修为有成之士,亦难幸免……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苏陵游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间冷汗涔涔而下!
这“噬心丹”乃是他心底最深、最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耗费无数心血,凭借回春谷之便,暗中搜集偏门古籍,独自于密室中反复试炼而成的禁忌之药!他从未、也不敢将此药示于任何人,更未曾留下只字片语的记录!
仙君……仙君是如何得知的?!难道他私下炼药之事,早已暴露?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瘫软在地。在陈观雪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注视下,他兴不起半分撒谎的念头。
“是……是真的……”苏陵游声音发颤,几乎是匍匐在地,“仙君明鉴!弟子、弟子只是一时痴迷药理,胡乱研制,绝无半点害人之心啊!此药从未流出,弟子愿以心魔起誓!求仙君饶恕!”他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辩解求饶。
陈观雪漠然地看着脚下瑟瑟发抖、丑态百出的药师,冰魄般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主动要求此人前来会诊。拥有前世记忆的陈观雪,远比苏陵游自己更了解这藏在济世仁心下的疯狂执念——那份对廖冰语求而不得、继而扭曲滋生的占有欲。正是这份痴妄,驱使眼前这人研发出这等阴毒丹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而此丹后来流入黑市,成为某些修士控制狎弄魔族俘虏的主要手段。但现在陈观雪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这个丹药自然再不能面世。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如同冰棱碎裂。
下一瞬,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之力猛地扼住苏陵游的脖颈,将他整个人轻易提起!
“呃啊!”苏陵游双脚离地,面色由白转青,眼球暴突,所有求饶的话都被掐断在喉咙里,只剩徒劳的挣扎。
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模糊的视野中,对上的是一双骤然转为赤红的、妖异而残酷的血瞳!
在此刻,清冷谪仙荡然无存。那双眸里面翻涌着的是魔性的幽光,带着戏谑的魅惑与冰冷的恫吓,一个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神魂深处:
“放心,本君…不要你的命。”
“只是,也要你尝尝…这心神被人肆意夺取、自身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声音顿了顿,恶意几乎凝成实质。
“况且…你不是倾慕他么?”
“本君…定会‘助’你,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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