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顺水推舟

这章弄确是个深谙人性,精明老道的斡旋高手,他的那些善意之举、处处为人着想的恳切姿态,对于初入学宫、根基尚浅的普通低阶弟子而言,不啻于雪中送炭,是一种难以抗拒的牵引。

若真毫无依仗,纵使看透他的算计,也很难不动心加入。可是许泠川的身份特殊,在做很多事情之前,他不得不多加一份思考——且看师尊在整个宗门的地位便知,大人物们的一言一行,哪怕小小的动作,也会搅弄风云。

他身为仙君亲传,师徒名分便是一道最深的绑定。而陈观雪没有出面,作为他弟子的自己,很可能就成为外界人推断师尊意图的关键。

如今初入学宫,对此间盘根错节的势力纷争所知甚少。若真如章弄所言,此处已倾轧到需弟子们结党自保的地步,那他更不可轻易踏入任何一方阵营。一旦他“仙君弟子”的身份与此类团体扯上关联,外界会如何解读?岂非等同于将一向避世的师尊,强行拖入这浑水之中?

依从本心,许泠川亦更倾向师尊那般清静无为之态。他来此,只为求学修道,而非卷入无谓的权斗倾轧。故此,章弄的“好意”,他必须回绝。

许泠川拱手,面带恰到好处的歉然:“章师兄厚爱,师弟心领。只是……恐要辜负师兄美意。”

章弄眸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惊诧,但很快恢复平静,表情也并未因对方的拒绝而有任何的不快,反而还替许泠川找补道:“无妨,无妨!吾等寒门子弟,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师弟合该这般谨慎,否则岂不轻易叫别人的话给诓了去。”他摆出一副“买卖不成仁义在”的豁达姿态,言语极是妥帖,“若日后在修炼上有什么不解之处,或是需要什么丹药、材料,尽管来寻我。师兄我在这学宫已久,门路总归比新弟子多些,总能行些方便。”

语罢,利落地与许泠川完成了先前那桩玉简交易,并未多做纠缠。言辞间只提“方便”,不言利益,将一份结交之意表达得诚恳而不逾矩。

许泠川暗自钦佩,正欲再次道谢,广场东侧却陡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喧嚣!灵力对撞的爆鸣与怒喝声撕裂空气,顷刻间压过了所有叫卖嘈杂。

人群像潮水般向那边涌去。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天老爷,戒律堂的人怎么又来了!”

“快去看!”

章弄神情忽而凝滞,踮脚望了一眼,语气略带急促道:“啧,怕是又有倒霉蛋撞枪口上了。看这动静,闹得不小。”他转头对许泠川道:“许师弟,学宫里这类事端屡见不鲜,无非争夺资源、私斗犯禁……师弟既欲静修,最好避远些,免得被戒律堂无差别问责所波及。”

话虽如此,他自身却朝许泠川微一颔首,旋即转身,步履匆匆地汇入人流,径往那风波中心赶去。此举反倒勾起了许泠川的探究之心。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隐约可见数道玄衣金绣的冷峻身影——戒律堂。方才回春谷外那一幕再度浮现眼前。

这学宫内的斗争倾轧又究竟到何种地步?他略一沉吟,终究按捺不住,随着人流向前挤去。

越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剑拔弩张的严峻气氛。数名戒律堂弟子结阵,灵力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开来,如冰冷的铁枷,镇得中央几人难以动弹。那被围困其中的,仅是几名身着粗布杂役服的弟子,修为低微,面色惨白如纸,却兀自梗着脖子,眼中烧着悲愤的火焰,正激动地争辩着什么。

许泠川凝神,风中送来他们零碎却尖锐的控诉:

“……凭什么削减我们的份例!”

“那些灵石本就是……”

“……欺人太甚!我们不服!”

“难道杂役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为首的戒律堂弟子面覆寒霜,厉声叱道:“放肆!宗门决议,岂容尔等置喙!抗命不尊,聚众闹事,罪加一等!拿下!”

“住手!”

一声断喝如惊雷劈落,分开人流,也生生遏住了戒律堂弟子欲要拿人的动作。

几名弟子排众而出,看服制乃归属外门。为首一人脸上带伤,血迹未干,破损的衣衫上还留有几道凌厉的爪痕,周身是未散的煞气与风尘,显是刚经历一番恶战归来。其后几人亦是个个挂彩,伤势轻重不一。

这般架势令周遭顿时议论四起。

“是楚恪小队!”

“天呐,听说他们去猎杀雪原狼了,没想到还能回来!?”

“就积分榜第七那个?”

“管他第几,区区外门弟子,敢跟戒律堂叫板,嫌命长?”

显然楚恪小队的出现,让戒律堂的人一时陷入被动,那至死搏杀的狠意和血气扑面而来,让站在最前方的戒律堂堂众之首——关风,也有些怯场和战栗。

“什么特么的宗门决议。”楚恪站定,粗野又不屑地啐了一口,声音因受伤而沙哑,却带着十足的挑衅,“还有谁不知晓,如今这上仙宗是廖冰狸当家?区区义子,掌门真人坐镇宗门,少宗主亦在府中,他一个外人在这装什么大瓣蒜!?”

此话一落,四周皆静。

只有其身旁一名同伴赶忙拉扯他的衣袖,明着劝阻,实为火上浇油道:“楚师兄!慎言!这家养的猫儿便是再能耐,也只是玩意儿,难道还真给他推上高位,叫他做太子不成?”

“哈哈哈哈哈——”

这讽刺太过辛辣,听懂的人无一不笑。人墙内外的空气瞬间变得戏谑起来,关风脸色涨红,仿佛对方嘲讽的人是他一般,正待发火,一旁的戒律堂弟子却紧急密语传音道:“关统领,这可是个好机会!您莫非忘了少宗主交代的……?”

关风瞬间福至心灵,对呀,少宗主交代的伺机而动、煽风点火的任务,岂非就在此刻?待他来一个顺水推舟!

只见关风不退反进、面色铁青的喝斥道:“楚恪!安敢对二公子无礼!削减开支是上头的决定……”

“我呸!”楚恪粗暴打断,怒目圆睁,手臂猛地一挥,指向那几名杂役弟子,“从前少宗主管事时,宗门再难,可曾动过底层弟子这点活命的灵石?可他廖冰狸一上手就颁布这等绝户政策,他那是削减开支吗?他简直是在吸弟兄们的骨髓!”

他语罢,猛地将左臂早已破烂的衣袖撕裂至肩,露出其下狰狞可怖的伤口。那并非利刃所伤,而是被某种巨力撕裂,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处甚至泛着不祥的青黑之色,显然还带着妖毒未清。这恐怖的景象让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些女弟子甚至掩面不敢再看。

“看看!这就是我们拿命换的!”楚恪的声音带着悲愤的颤抖,那粗犷的汉子眼角竟也有些湿润,“他们内门弟子每月安安稳稳就有数百灵石,各类丹药供给不绝。我们外门呢?拼死拼活,一月才五十块!杂役弟兄更是可怜,没有固定份例,全靠任务那点微薄的薪酬,一个月能落下十几块灵石便是谢天谢地!”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衣着普通、面带风霜的弟子:“有多少人!没死在仙魔大战的战场上,却为了这几块下品灵石,死在妖兽口中,尸骨无存!又有多少人!好不容易从任务里捡回半条命,却因为买不起回春谷一瓶最基础的清毒丹、续骨膏,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势恶化,道途尽毁,甚至……不治身亡?!”

楚恪的控诉,字字血泪,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寒门子弟的心上。那裸露的、狰狞的、几乎废掉的手臂,就是他话语最残酷的注脚。

人群中,压抑的啜泣声开始响起,旋即化为一片悲愤的呜咽。无数双眼睛变得赤红,积压已久的怨气如同找到了决堤之口,轰然爆发!

“楚师兄说得对!”

“我大哥就是为了一株五十灵珠的淬火草,陷在了炎窟里!”

“王师妹的腿……若不是买不起白玉生肌膏,何至于……”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我们就要用命去填!”

群情彻底沸腾,人潮开始向前涌动,戒律堂弟子结成的阵线在愤怒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关风脸色煞白,按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已是骑虎难下。

“扛不住了关统领!赶紧给堂主传信呀!”

“闭嘴!莫误了那位的……大事!”关风咬牙死挺,“都给我坚持住了!”

未免误伤,许泠川已疾退至人群边缘。然而楚恪那字字泣血的控诉,却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试图冷静的壁垒。

仙域战火方熄,可他凡间的故乡呢?战乱未平,饿殍载道!当权者锦衣玉食,痴求长生,何曾俯看一眼蝼蚁般的苍生?这与眼前景象何其相似!只不过仙域的剥削,披上了一层更精致、更冰冷的外衣。

母亲临终前绝望的眼神、雪山上同伴僵硬冰冷的尸首……与楚恪狰狞的伤口、杂役弟子悲愤的面容,在他眼前疯狂交叠、撕裂、融合!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悲怆与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轰然爆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为灰烬!

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刺骨的疼痛强行拉回他几近失控的神智。

他必须冷静。剧烈的情绪是战场上的毒药。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下,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疑窦浮上心头:那戒律堂的统领关风,明明已抵挡不住,为何宁愿死扛也不求援?这不合常理。除非……他们本就不希望更强力的镇压力量到来?除非眼前的失控,本就是某些人乐于见到的?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这个“某些人”果真“及时”出现……

“肃静!”

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只见一袭青衣的莫清心、少主府的赖管事,带着数名气息沉凝的府上亲卫,面色凝重,缓步而来。他们的出现,自带一股不同于戒律堂冰冷威压的、更令人信服的沉稳气场。

莫清心目光沉痛地扫过全场,尤其在楚恪及其队员的伤处、以及那几名瑟瑟发抖的杂役弟子身上停留片刻,这才朗声道:“诸位师兄弟,请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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