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日之事,少主已悉知。听闻诸位同门之苦,少主痛心疾首,直言此乃宗门之失!”
此话一出,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赖管事适时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少主有令:其一,即刻从少主私库及府内今年所得收益中,拨出三成,抚恤此次受伤的楚恪小队诸位勇士,以及补偿所有份例被削减的外门、杂役弟子!即刻发放!”
“其二!”莫清心接过话头,语气斩钉截铁,“掌门真人已于日前回宗,对此事亦极为关切!少宗主必会将今日诸位所受之苦、所言之事,据实呈报掌门!并竭力谏言,废除此项不合时宜之策,定为所有弟子争取一个公道!”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回春谷的方向,声音微沉:“至于丹药昂贵、同门伤重难治之事,少主府稍后便会亲自前往回春谷,要求谷扬天师叔祖必须给出一个交代,所有疗伤丹药,尤其是针对任务常见伤势的,价格必须下调!救治费用,绝不可成为阻我同门求生之路的枷锁!”
一连串的实际承诺,如同甘霖浇在干涸的土地上,极大地安抚了激愤的人群。许多人脸上的戾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希望的期盼。
莫清心见状,语气稍稍放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宽容:“至于冰狸师叔……他奉掌门之命协理事务,本是出于公心,欲为宗门开源节流,度过难关。奈何年轻历练不足,于底层疾苦体察不够,举措失当,方险些酿成今日之祸。”
他对着众人,竟是深深一揖:“其过在我等未能及时察觉并谏言。在此,清心代冰狸师叔,向诸位赔罪。待回禀掌门与少宗主后,必请冰狸师叔亲自向诸位致歉,并重新审议所有决策。”
这一番组合拳,恩威并施,连消带打,既将实质好处立刻给到弟子手中,又将最高层的掌门和少主塑造成体恤下情、公正明理的姿态,同时将廖冰狸轻轻摘出,定性为“好心办坏事”、“缺乏经验”,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
一场险些流血的暴动,就在这精妙的操控下,悄然化解。沸腾的怨气被迅速抚平,戒律堂众人暗自松了口气,而所有人的感激,都落在了那位“体恤下属”、“慷慨解囊”的少宗主身上。
此刻,隐在人群之外的许泠川,冰冷的目光扫过感激涕零的众人、暗自得意的戒律堂、以及那位“雪中送炭”的莫清心,算是彻底明白了今儿这出演的究竟是什么戏码。
一场用他人血肉和苦难铺就,为自己垫高权位的——精彩绝伦的好戏。
更让他心头泛起恶心的是,方才还与他交谈的章弄,此刻竟已趁势在人群中穿梭,对着那些惊魂未定、深感无依的新弟子们,再度推广起他的“□□”。他那套“抱团取暖”的说辞,在刚刚经历过集体愤怒和无助的此刻,显得如此“应景”,轻而易举地便吸引了不少人围拢询问。
许泠川无声地嗤笑一下,胸中那股郁气却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的悲凉。他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他鄙夷这分食腐肉的行径,却又为自己心底那一丝“幸好不是我”的庆幸感到羞愧。若非阴差阳错拜入师尊门下,今日那感恩戴德、或急于寻找依附的人群中,必有他一个。纵然在凡间,他不也是被肆意剥削、命如草芥的最底层吗?
一股巨大的荒谬和绝望感攫住了他。仙域如何?凡间又如何?天下之大,竟仿佛无一处不饮血,无一方是净土?那他拼死爬上这雪山,历经师尊那三剑穿心之痛,所有的挣扎与期待,又算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更精致、更冰冷的泥潭?
电光火石之间,师尊陈观雪那冰冷的面容和话语,竟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莫怪为师严苛,修仙之路困难重重,若不下此狠手焉能逼迫出你的真心和潜力?”
“但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不负初心。”
那三剑带来的濒死痛苦与恐惧犹在骨髓,此刻回想起来仍让他心有余悸。但那恨意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破开暗夜的惊雷,骤然劈亮了他的神魂!
此中真意,原来竟在这?!
师尊早已用最残酷的方式,将这个世界血淋淋的规则展露给他看: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公正与净土!弱肉强食,力量为尊!所谓的“初心”,绝非天真脆弱的善念,而是在认清世间一切残酷之后,依然能秉持本心、并拥有足够力量去守护它的那份坚韧与强大!
他对陈观雪苦苦相逼的那份残恨,在此刻忽然有所消解——并非原谅,而是某种程度上的……理解。理解那冰冷表象下,或许藏着的是一种更为冷酷的“真实”。动荡的心绪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归宁静,并非认命,而是绝望的灰烬之下,燃起了一簇更为灼热、更为坚定的熊熊烈火!
不,不对!
等待施舍,永无出路。祈求怜悯,只会沦为棋子。
要想不被人驱使、不被人鱼肉、不被人吸髓食骨,便唯有一战!生存的空间和尊严,是自己争来的!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队正默默相互搀扶着、准备离开的楚恪小队。他们的身影疲惫而伤痕累累,却又带着一种砸碎了一切虚伪矫饰后的、硬邦邦的真实。
倘若没有他们今日这豁出性命的“一闹”,那些端坐云台的上层,又岂会垂下眼帘,施舍下这点“恩惠”?即便是被人当作争名夺利的刀,他们不也从这铁板一块的既得利益上,生生剜下了一块肉吗?
只要是能让大多数人喘口气、吃上饭,即便被利用,又何妨?这,便是挣扎于底层最无奈,却也最硬气的生存智慧。
许泠川眼中原有的迷茫、悲悯、嘲讽尽数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取而代之。他深深望了一眼楚恪等人的背影,仿佛要将那份于绝境中奋起的悍勇与决然刻入心底。
随后,他转过身,不再看向那片喧嚣未散、充斥着算计与感激的是非之地,而是握紧了腰间那柄宗门所赐的制式长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步伐沉稳地,向着星辰学宫授课课室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的修行之路,自此有了另一重意义——不为超脱,不为长生,只为将命运,牢牢攥于己手!
只可惜这番雷厉风行的醒悟与决心,恐怕要让恨他入骨的那位师尊再次失望了。
寒琼山巅,雪洞深处。
陈观雪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色,宽大袍袖垂落于地,似一截深灰靡丽的鱼尾,倾泻的墨发衬得容色冷若新雪。他面前,制作失败的傀儡残骸已堆积如山——断肢缠绕丝弦,半张布满细密裂纹的面容陷在灵木碎屑中似笑非笑,空洞的眼窝深黑凝滞,像行将一半便被骤然掠夺了生机的尸体。
混杂在零落四散的珍稀材料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灵木碎屑与一种奇异的、类似血肉焦糊的气息。打眼一看,不啻于身处尸山血海。
他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冰冷的玄玉案几,在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幽室内,发出单调而令人心躁的轻响。
“此刻……那小子应当已在学宫了吧。”他低声自语,铅灰色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情绪,“却不知那场特地为他备下的‘盛宴’,可合他的胃口?可曾……将他吓破了胆?”
想到许泠川可能正惶然无措、于那倾轧漩涡中艰难挣扎的狼狈模样,陈观雪唇角难以自抑地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极冷,却又带着一种浓艳近妖的恶意,瞬间将他周身那清冷出尘的仙君气度击得粉碎,仿佛冰层裂开,露出了其下翻涌的、狰狞的血海。
敌人的凄惶,向来是他最好的滋养。仅是这般想象,连日炼制失败的郁结与疲倦竟似一扫而空,一种近乎战栗的快意自心底蜿蜒升起。
恰在此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感应自神识深处传来——来自那位已完全被他掌控的棋子,苏陵游。那是道夹杂着惊惶与求助的模糊意念,像一滴鲜血砸在猎食者敏感的神经上。
陈观雪眼底那冰魄般的寒意渐渐褪去,一抹诡谲的、兴奋的血色自最深处缓缓渗染开来。
“哦?鱼儿这么轻易就咬钩了?倒是省了本君一番工夫。”
他低声轻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旋即彻底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那道维系着绝对控制的傀儡丝线上。
下一刻,他的“视线”便与远在回春谷议事堂的苏陵游彻底同步。眼前所见之景,正是廖冰语威逼谷扬天,气氛凝滞欲裂的精彩一幕。
陈观雪慵懒地倚在寒玉榻上,指间把玩着一枚已然失去光泽、濒临碎裂的傀儡核心,闭合的双眸如同假寐的冰原狼,仿佛对猎物的“小把戏”漠不关心。唯有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泄露了他全神贯注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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