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外界的光鲜与喧嚣彻底隔绝。
方才于人前尚能维持的潇洒风度,顷刻间土崩瓦解。廖冰语猛地挥袖,狂暴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噼啪——哗啦——!”
案几上的琉璃盏、玉瓶、灵玉摆设应声炸裂,碎片如疾雨般四溅,撞在冰冷的墙壁与梁柱上,发出绝望的哀鸣。浓烈的酒气与一种崩坏的、腐朽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侵蚀着华殿的每一寸空气。
在这绝对的私域里,他卸下了所有伪装,嫉恨、焦躁、不安、怨毒……种种阴戾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勒紧,几欲将他残存的理智绞碎。
“酒!!”他低吼道,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嘶哑变形。
水晶珠帘后,一名侍奴几乎是匍匐着捧出一坛烈酒,头颅深垂,不敢直视,将酒坛高举过顶后便像受惊的鼷鼠般缩回阴影之中。
在外风光无限的少宗主,关起门来,亦不过是个需靠酒精灼烧五脏、才能短暂忘却痛楚的困兽。
“区区义子……野种!他凭什么!凭什么!”廖冰语狠狠灌下大口烈酒,酒液辛辣,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父亲向着他……如今,连他也……” 他恨自己的清明,恨自己能一眼看穿大殿之上父亲那看似严厉实则回护的姿态,更恨陈观雪对廖冰狸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却足以将他刺穿的“不同”!
犯下那样重的罪,拉帮结派,勾结党羽,收受贿赂,买卖晋升名额,这一系列罪孽放在其他人身上足以致命,可放在廖冰狸那,竟然只是区区的关禁闭,和罚三年的份例?
这和没有惩罚有何区别?
若是同样的罪责落在自己身上,此刻只怕已经被拖到黑水狱中,用烙骨鞭把脊柱都给抽断了——
刺骨的寒意仿佛再次从膝盖钻入骨髓,冻结血液。那一年冬末,廊下的积雪未化,冰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少年廖冰语倔强地跪在冷硬石地上,仰头瞪着台阶上威严的父亲,和他身后那个拽着父亲衣袖、正偷偷对自己做鬼脸的义弟。
“你说他偷吃了你的秘境灵果,证据呢?”廖肃云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暖意。
“就是他偷的!那是陈师兄特意为我带回的!有仙侍为证!”廖冰语咬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一旁的侍奴阿诺立刻跪下,声音发颤却清晰:“宗主明鉴,奴婢的确亲眼所见,是二公子他……”
“住口!”廖肃云厉声打断,目光如冰刃刮过跪地的侍女,“这里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婢插嘴?区区几枚灵果,冰狸吃了便吃了,你这做兄长的不知谦让,反而纵容下人攀咬,本座看你是存心要坏我父子情谊!”
“奴婢不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阿诺吓得泪流满面,连连磕头。
“拖下去!”廖肃云毫不留情,“重打一百烙骨鞭,以儆效尤!”
“父亲!不可!”廖冰语骇然,猛地扑上前拦住行刑的护卫,“孩儿不要灵果了!孩儿知错了!求父亲开恩!阿诺姐姐是娘亲留下的人,她自小照顾我……”
廖肃云却只是冷冷俯视着他,眼中没有半分动容:“堂堂少主,竟为一婢女如此失态,成何体统!拖走!打!”说罢,他弯腰抱起瞬间变得眼泪汪汪的廖冰狸,语气竟柔和下来:“不怕不怕,父亲给你买更好的糖吃。”
转身离去前,他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烙在廖冰语身上:“你就跪在这里,好好想清楚,何为少主威仪,何为兄弟和睦。想不明白,便不用起来了。”
那日的雪水,似乎至今还冻结在他的膝盖里。刻骨的冰冷,和父亲绝情的背影,成了他无数个夜晚无法挣脱的梦魇。
“呵……呵呵……”廖冰语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凄怆而绝望。他猛地举起酒坛,将剩余的酒液朝着自己当头浇下!冰凉的液体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在他华贵的衣襟上晕开一片狼狈的深色。
酒坛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踉跄着瘫软在地,像一只被抽去所有支撑的、破碎的偶人。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一角纤尘不染的白衣。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幻影,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攥住那片虚无的衣角,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哀求:“别走……阿雪……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只剩下你了……”
莫清心看着师尊这般癫狂痛楚的模样,心如刀割。他缓缓跪下来,小心翼翼地轻唤:“师尊……是我,清心。”
廖冰语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辨认出眼前的人,那瞬间的希冀如同泡影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暴怒与羞耻。他猛地一把将莫清心推开,力道之大,让后者直接跌坐在地。
“滚开!”他嘶吼着,醉意混着恨意,口齿不清地咆哮,“观雪!去找陈观雪来!我要亲口问他!问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我不信!我不信那个野种就真的……”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只能徒劳地挥着手臂,眼底是一片灼人的猩红:“清心!我的银龙枪!取我的枪来!我现在就去……就去宰了那个杂碎!”
莫清心默默爬起,再次上前,艰难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师尊。他熟练地施展清尘诀,拂去廖冰语满身的酒渍与狼狈,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小心翼翼地将他搀到床榻边,替他褪去外袍,盖好锦被。
底下的奴仆们悄无声息地溜出来,迅速收拾着满地的狼藉。殿内只剩下碎片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廖冰语陷入不安睡梦中仍紧蹙眉头、从喉间溢出的、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就在这片沉凝的寂静中,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通报声——回春谷苏陵游求见,称有十万火急之事。
莫清心看了一眼床上终于被酒精暂时征服的师尊,咬了咬牙,决定自行出去应对。
一打开殿门,便见苏陵游如同惊弓之鸟,双手虽死死拢在袖中,整个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莫师侄!快!快让我见少宗主!出大事了!”苏陵游一见他,立刻扑上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真实的惊惶。
莫清心眉头紧锁,侧身挡住门口,冷声道:“师尊已然安歇,今日谁也不见。有何事,明日再报!”
“等不到明日了!是天要塌下来的大事!”苏陵游竟不管不顾地要往里面冲。
“拦住他!”莫清心厉声喝道。
门外的护卫立刻上前,推搡间,不知谁撞倒了廊下的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
“哐啷——!”一声巨响,清脆刺耳,骤然撕裂了殿外的平静。
殿内,床榻上的廖冰语猛地被惊醒,宿醉带来的剧痛让他面色极其难看,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烦躁地揉着额角,声音带着被惊扰后的浓重不悦和极度疲倦:“外面吵什么?!让他……滚进来!”
莫清心无奈,只得狠狠瞪了苏陵游一眼,侧身放行。
苏陵游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寝殿,浓烈的酒气与一种颓靡的暖香扑面而来。他看见软榻上,廖冰语只随意披了件丝质外袍,衣带未系,襟口微敞,露出一段精致脆弱的锁骨和些许胸膛,满身褶皱,墨发凌乱地铺散在枕畔,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强行唤醒,眼尾泛着红,眸光因倦怠和怒意而水润迷离,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美感。
苏陵游的视线着迷地从对方轻蹙的、泛着病态红晕的眉间,一路下滑,淌过挺立精致的鼻梁、殷红湿润的唇瓣,再到那微微滚动的喉结,线条优美的锁骨,最终隐没入松垮的衣襟之下。他恨不能化为对方下巴上那将落未落的一滴汗珠,沿着这具躯体的曲线蜿蜒而下,蚀骨的**让他险些暴露眸中翻涌的血色。
他忙不迭地低垂下头颅,激动得难以自抑,身子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瞬就要瘫软下去。
“你这般大吵大闹,”廖冰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未尽的睡意和凛冽的杀意,“最好真有泼天的大事!否则,强闯少主寝殿的罪名,够你将黑水狱的刑具一一尝遍!”
苏陵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恐惧和某种隐秘的兴奋而剧烈颤抖:“少宗主恕罪!弟子……弟子是为……是为那位的事而来!”
他刻意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一旁的莫清心。
廖冰语眸光一凛,瞬间明白了什么,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清心,带所有人出去。没有本少主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大殿半步。”
“师尊!”莫清心担忧地看了一眼状若疯魔的苏陵游。
“出去!”廖冰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莫清心只得咬牙领命,带着满殿侍奴护卫退了出去,临走前,那眼神几乎要将苏陵游凌迟。
殿门再次合拢,沉重的阴影将两人笼罩。
苏陵游直到此刻,才仿佛真正被无边的恐惧攫住。他猛地将一直死死拢在袖中的双手抽出——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手!双手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幽蓝的冰霜,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森然的寒气源源不断地从中散发出来,让周围空气都凝结出了细小的冰晶!那冰霜仿佛有生命般,还在缓慢地向上侵蚀。
“少宗主!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啊——!”苏陵游涕泪横流,彻底抛弃了所有体面,哭得凄惨无比,不住地以头抢地,“仙君……仙君他要杀我灭口啊!”
廖冰语是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呢,明明是自己先辜负真心,还要像个被惯坏了的小孩一样,缠磨着问陈观雪为什么。
对父尊有畏惧,有仇恨,对义子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怎么会这样愚蠢,怎么就觉得陈观雪愿意这般纵容你。
除非,你内心一直一直“什么都清楚”,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冰语与观雪前世爱恨不会着墨太多,但是后续会有交代,碎片化的出现吧,直到他彻底下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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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少时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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