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霖站在房间的窗前，眉眼平静，混着一丝燥热的夜风涌进来，让指间烟的火光更盛，一会，烟燃尽了，他关上窗户，坐到床前，从包里捞出电脑，魏揽的文件传了过来，里面是关于“林霖”的所有资料。
他靠着床头，把电脑放在腿上，指尖挪动，一点一点仔细地看过去。
“林霖”自出生后被遗弃，警方没有找到他的父母，之后他进入孤儿院，但没有被顺利领养，11岁后他在一项社会慈善基金的捐助下继续学业，进入首都大学，学习金融专业。
资料里贴出了“林霖”的入学照片，和现在已经很接近，黑发，眼睛平视镜头，没有笑，嘴唇微微抿着，上身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可见青涩。
毕业后，“他”似乎有留在首都的意向，进行了几次面试，但最后放弃了，选择了西林市，并顺利进入泰林分公司。
这部分资料并没有任何问题，林霖只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一个和他有着相同名字长相的人，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林霖抬起手，眼神从手背走过手心，这是他的身体，还是“林霖”的？
很快，他的思绪迁到了另一个名字上，布兰温.弗兰克林。
男人的面容冷肃，没有表情时让人觉得遥远而不可亲近，却又不是坚冰，像一场雾似的，那双眼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过来，随后聚起笑意。
布兰温认识“林霖”，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往，会和他想知道的事有关吗。
林霖暂时没有在这上面纠结，他调出了那十一年里孤儿院的人员信息，在院长那一栏停了很久，孤儿院的老师，保育员等岗位里的人员变化的多，十一年里换了三四批，只有院长没有变过。
照片里是一位中年女人，体格微微发福，穿了蓝格子衬衫，脸上的笑容慈祥，头发梳在脑后，夹杂着白发。
王晓燕。
最开始，也是她先在孤儿院的门口发现了冬季夜里被遗弃的“林霖”。
身侧的手机陡然响起，林霖接通后，那边传来了魏揽的声音，似乎还带着酒气，尾音七拐八绕，“查到了，资料我传给你。”
电脑屏幕上方跳出新文件，他等着缓冲，魏揽还在说话，“不过结果不算好，王晓燕在三年前去世了。”
林霖的动作顿了一下，并没有太惊讶，他点开文件，简单扫过一遍。
王晓燕在2021年9月因为肝癌去世，留下了她的丈夫李山和儿子李大海，李山无工作，李大海经营一家水族店，他在17年结过一次婚，但短短一年婚姻就破裂了，女儿判给了前妻，他也没有再婚。
线索似乎又断了。
“还查吗？”魏揽静默了半晌问。
“查。”
林霖平淡而坚定地回复，他忽然对怪物书里那句“我们都是瞎子”产生了深切的共鸣，他现在有什么明确的方向吗，没有，作为一个瞎子，如果不每一条路都撞一撞，怎么知道哪一条走得通。
他记下水族店的地址，定了明早的闹钟，酒店柔软的床榻让他很不适应，林霖闭上眼，脑子里的想法记忆铺天盖地，雪花似的席卷神经，他像一列雪国里的列车，拉着长长的鸣笛，试图找寻一处安宁，最后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清晨是被楼下的鸣笛声吵醒。
他从床上起来，定的闹钟还没响，但他已经无心睡眠，简单洗漱过后，林霖披上一件外套，离开了酒店，到楼下他给魏揽拨去了一通电话，长久的忙音过后是机械的女音，对方没有接。
林霖退出去，给他发了消息，随后打了一辆车到水族店，此时天刚蒙蒙亮，日头从远处升起，映出了山和城市的轮廓。
水族店在一个农贸市场里，商户早早便摆好了摊，大爷大妈背着手，挎着菜篮子悠悠闲闲地逛，早餐店的门口热气腾腾。
他穿过鼎沸的人群往里走，不多时，看见了水族店的门头，招牌上的大海水族馆几个字褪了色，显得陈旧，门是卷帘门，一眼望去，是成摞成摞的水缸，水是绿幽幽的，游着各式的鱼类，尾鳍宽大飘逸，像彩带，水缸周围又布置了各色的灯光，叠在一块，绚丽得晃眼。
再往里看，依旧是一排排的鱼缸，延伸到黑漆漆的空间里，这会还早，估计店正在准备。
林霖在门口站了一会，并没有看见老板李大海，他试探伸出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半张绿幽幽的脸从一个鱼缸后探出来，眼睛金鱼似的鼓起，没有一点情绪。
林霖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这就是李大海，脸绿幽幽也不过是被鱼缸里的水衬的，他看过照片，对方是这模样。
“老板你好。”他礼貌打了招呼。
李大海才慢腾腾露出了整个身子，问，“你来买鱼吗？”
“…是，”林霖有点犹豫，他还要说什么，李大海已经自顾自转过身，介绍起各缸里的鱼，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小，含在嘴里似的，非得跟在他身后才能听清。
“这个是孔雀，这个是斗鱼…”李大海一个个指过去，在看向那些水中的精灵时他的表情才略有起伏，嘴角翘了翘，但在回头看林霖时，那点弧度又被拉平。
“第一次养吗？”他问，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林霖，好像生怕错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
“不是，”林霖从容地笑，“家里养的是兰寿，这次来挑一点混养。”
这话半真半假，林霖没有养过鱼，但他大学时带过一个学生，学生家里就有一整面的鱼缸，养着十几尾兰寿，他还喂过几次。
李大海见他懂一点，表情舒缓了些，“养的兰寿嘛，那选点孔雀，凤高都行。”说着，点了点左侧的几个缸。
林霖蹲下身，看了会里头的鱼，然后又站起身，故作腼腆地挠了挠头，“老板，这次我除了买鱼，也有件别的事。”
李大海的眼神警惕起来，上下打量了青年一番。
“我还是为了王晓燕，王院长来的，”林霖开门见山，“我以前在佳乐孤儿园呆过，很感激王院长的照顾，想来探望她。”
李大海沉默地注视着他，良久，才说，“你能找到这儿来，不知道我妈已经走了三年了吗。”
林霖的脸白了两度，说话都有点结巴，“王，王院长走了。”
李大海叹了口气，说，“既然是找我妈的，进来坐一会，喝点茶吧。”
两人往后头走去，这里的灯光暗一些，冷冷地挂在头顶，四处放着一些杂物和空鱼缸，地面**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旁还有一个人。
老人坐在轮椅上，衣服空荡荡的，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张着嘴，眼神痴痴的，并未注意林霖这位客人。
“爸。”李大海走过去，替老人擦去口水，又整理了他的衣服，但从始至终，老人的视线落脚点都没有变，好像有什么吸引着他。
林霖顺着看过去，在灯光没有笼罩到的角落里静静矗着一个巨大的鱼缸，水幽绿到视觉无法穿透，看不清养了什么。
“先坐吧。”李大海照顾了老人，提起热水壶为他泡了壶茶。
林霖收回视线，在塑料凳上坐下，斟酌一下，开口，“王院长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肝癌，发现的时候是晚期，治了两个月就不行了。”李大海把头道茶水倒了，又往茶壶里添了热水，“走的时候热闹，挺多人都来送她的。”
“我来晚了。”林霖语气懊悔。
李大海没有说话，他斟了茶，把茶杯推过来，才道，“我妈又不会怪你，来了就算是有心了。”
林霖勉强地一笑，端起茶凑到嘴边了，又看向一旁的李山，“您父亲是…”
“老年痴呆，不看着不行。”李大海啜了口茶，从喉咙深处砸吧一声，“之前丢了两回，请保姆也看不住，还是得我自己来。”
“那您一定很辛苦。”林霖看着他。
李大海笑了两声，有点苦涩，“现在不辛苦，辛苦的时候早过了。”
“这么大的店就您打理，还有您父亲要照顾，还是辛苦的。”林霖微微低下了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林霖又说，“我在佳乐呆了十一年，老师换了两三位，只有院长对我是最亲切的，现在她也走了。”
“我妈是这样的，对谁都好，都挑不出错来。”李大海接话，为自己又续了一杯茶。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回来看一眼，没想到…”他叹气，片刻，又抬起眼，“院长和我提过您，她说她的儿子很喜欢鱼，开了一个店，我才能找到这里。”
这话是林霖胡诌的，王晓燕有没有说过他无从得知，但从资料上看，李大海的水族店开了有二十二年，那时“林霖”尚未离开佳乐，并且从刚刚的相处来看，他是真心喜欢鱼，而不只是当作一个谋生的手段。
李大海闻言，眼里湿了大半，嘴唇嗫嚅了下，问：“我妈真这么说过？”
林霖点头，补充，“她常和我提您。”
李大海侧过头，手指把两只眼睛抹了，吸了吸鼻子，“中午留下吃顿饭吧，以前其他人来，我妈也是这么招待的。”
林霖应了声好，他看了眼桌面上的手机，魏揽还没有回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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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清晨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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