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知心跳

对于男人的失踪,林霖没有一点意外,好像故事的走向早就注定,他只是一直在等那只靴子落地。

他搬出了居住十余年的“家”,对于这户远房亲戚他的情感很复杂,事实上,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学校里住宿。

他们提供了基本的生活条件,也仅止于此,林霖与他们不亲密,也不算疏远。

他自己也怪异这种相处方式,但它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发生了。

大学生活结束后,林霖找到工作,租下一间公寓,平静过了两年,期间他的病情反复,严重时候整晚无法入睡。

但他感到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奇妙的怀念,他的母亲在人生的最后也是这样度过的,她靠在床头,面容清瘦,长发没有了光泽,衣服变得越来越宽松,病魔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可她的眼神却很柔和,那是一种平静而明亮的目光。

一天为数不多清醒的时间里,她会把林霖叫到床边,挑一本故事书念给他听,又或者只是简单的闲谈,听他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林霖太小,说话还很没有逻辑,他抱着母亲的手臂,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母亲听得很认真,她笑起来,像一朵苍白的花。

林霖的房间在隔壁,夜晚,他可以听见母亲的咳嗽声从墙的另一面传来,还有父亲低声说话的声音,它们环绕在周围,像是一首怪异的曲子,有什么正踏着鼓点而来。

直到母亲永远闭上眼睛,曲子结束了,它的终点是死亡,林霖那时候还不能完全地理解,他看着母亲的脸,看着她完全失去色彩,父亲也坐在床头,他的眼神很茫然,简直像一只迷失的羊羔。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保持着那个状态,沉默而无神。

再然后,他像是受到什么召唤,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他总是带着他的笔记,很早离开家里,又在深夜返回。

林霖始终扮演一个无言的观众,他继承了母亲的病症,就好像这是她打下的烙印,是他们曾经血脉相连的证明。

每一次病发,林霖会想到这就是母亲经受过的痛苦,他只是在走母亲走过的路,一切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这样的心态伴随他到现在,林霖曾以为自己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像母亲一样离开,但是那本书出现了,他被卷入另一个世界。

林霖再次想起他的父亲,很多年了,他总是避免这个过程,避免去想他静默的眼神,避免去想他离开的背影,避免去想他最后的音讯全无。

他去了哪里,还活着吗。

林霖捧着日记,笔尖在书页上停顿,洇出一点浓重的墨迹,片刻,喉间冲上的气体又令他偏过头,咳嗽不止。

他感到耳鸣,卧室里的寂静变化为一种长而平的嗡鸣,深入他的意识,肺部好像堵了什么东西,他拼了命地咳,却依然喘不过气。

“我喜欢蓝色。”

林霖听见一个声音说。

这是谁在说话,他无法思考,但这个声音很熟悉,他勉强睁开眼,想在房间里找到声音的来源,但是,什么也没有。

卧室里很安静,林霖只开了床头的灯,光线照亮了一小块区域,其余部分则隐没在朦胧的色调中,如同一团团混沌的阴影伫立着,唯一的窗拉着帘子,透着薄薄的光。

林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点陌生,他滞缓地眨了眨眼,发现了问题所在,阴影的色调不太正常。

它不是灰暗的,而是带着蓝调,是日落后天空会呈现的蓝色。

他抬起手,自己的皮肤也是蓝色。

林霖从床上翻下,和被子一起滚落在地,他的大脑有点缺氧,咳嗽还是不停。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一字一顿,尾音颤抖,像在压抑什么情感,“闭上眼睛。”

林霖终于想起声音的主人,他的父亲,这两句话不来自这里,来自他的记忆。

不过,到底是那一段记忆,他的思维又停住了,有一层膜阻隔着,并不想让他看到全部,他越是想就越是模糊。

林霖爬起身,冲向浴室,胡乱地摁开灯,双手撑在洗手池上,俯下身呕吐,模糊的视野里一切物体的颜色恢复了正常,至少,他吐出的东西不是蓝色的。

水流冲洗掉污秽,林霖抬头,镜子里的人一脸狼狈,眉皱着,生理性的眼泪沾湿睫毛,又顺着皮肤淌下,蜿蜒出几道泪痕。

“砰”

有什么砸落在地,他迟钝地辨认出声音是从卧室传来。

林霖退出浴室,非常缓慢地朝声源走去,他的指尖发抖,这是本能的面对未知的恐惧。视觉好像失灵了,投影在脑子里的画面很散乱,如同有人塞了几张幻灯片进去,他眨眼,画面就切换,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出租屋,父亲挟着笔记要出门,他穿一件黑色的外套,未经打理的头发散在脑后,脚上是一双牛津皮鞋。

林霖记得这双鞋,它是母亲亲自挑选的礼物。

父亲回过头看他,嘴唇张了张,似乎说了什么,但林霖只注意到他手上笔记的模样变了。

不是印象里单薄的黑色本子,而是羊皮纸封面的,怪物书,它在画面清晰得可怕,可以看见书皮上的每一丝纹理,像一个扎得极深的锚点,让人无法忽视。

林霖几乎要被巨大的疑惑压垮,他弯下腰,呼吸困难。

或许他的记忆一直是错误的。

卧室近在咫尺,他却走了很久,橘黄的灯光出现在视线里,被子揉成一团落在地面,维持他离开时的样子,再往旁边看,是一本书,跟着一只笔。

刚刚,林霖用这只笔写下了日记,现在,他的日记本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另一本熟悉的书。

《怪物》,它静静躺着,像是已经等候了许久。

它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只有当你察觉到假象时,真相才会浮出水面。

林霖瞳孔紧缩,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冰冷的触感没能让他清醒,反而,一种细密尖锐的疼痛从骨髓里渗出,他觉得自己像被剖开了。

“噗通,噗通”

刹那,诡异而剧烈的心跳声响彻耳畔,仿佛有一个巨物正低下头观察着他,林霖濒临昏死,视野里只有黑暗,脑细胞却意外地活跃,一瞬间,无数的念头浮现,如同一台乱码的机器。

他要死了吗。

房间里有什么,是它的心跳吗?

不对,心跳声太遥远,并不在这里。

林霖不知从哪得出这个结论,它就像自然而然生长在脑子里,不需要任何佐证,于是他很认真去听心跳的源头,把自己的感知搓成一条线,随之不断延伸,试图找寻。

他沉浸在这个过程中,感知脱离躯体的限制,林霖失去了疼痛以及一切其他的知觉,像一棵树渴望水源般,不断使感知延展。

恍惚间,心跳声时断时续,偶尔死寂,偶尔聒噪到令他的神经震荡。

在人类社会的文化里,心跳代表着生命,它证明有一颗强有力的心脏正驱动血液在体内循环,永不停歇,直到死亡。

林霖忽然怀疑,根本没有什么心跳,他只是感知到了另一个生物的信号,不过是信号选择了能够让他理解的形式出现,像两个异国人交流,其中一个使用了通俗语言。

但,或许那也不能称得上生物,说是一个存在更合适。

当他意识到这点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感知被拉回躯体,林霖感到周围的环境变了,包括他自己。

他应该是蜷缩身体,倒在卧室的地板上,可现在他跪着,沙土的颗粒感隔着布料传递到膝盖处的皮肤。

他“睁开眼睛”,事实上,他并没有做出这个动作,他感受不到眼睛口舌的存在,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但他的确看见了。

一个人以同样的姿势跪在他的面前,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双手支撑着林霖,两人靠得很近,林霖看得清楚,是布兰温。

他在流泪。

男人的脸比林霖见过他的几次更加苍白,像覆了一层雪,泛红的眼眶却为他添了两分生气,像上了彩的瓷像,在附近的光源下有种油画的质感。

严格上讲,这还是林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他。

第一次在显示器里,林霖关注的只有他是否安全。

第二次在巷口,林霖并不信任他,卫衣男消失,而他走了出来,很难有这么刚好的巧合。

第三次在异常的车厢里,林霖甚至不知道他是出现的,在危机解除后,他又不见。

现在,应该是第四次。

但林霖能辨认出这不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布兰温没有再次出现,他似乎是进入了某段记忆。

布兰温没有哽咽,没有抽泣,连脸上的肌肉都没有抽动分毫,让他看起来很不像人,泪水从他深绿的眸中涌出,像倾覆的潭水,源源不竭。

他一瞬不瞬望着林霖,眼神有点空,不是空洞,是痛苦到极点后的茫然,几乎有些近于疑惑,配合他的长相,这该是一幅被画家记录,裱挂在某处的画面。

林霖不熟悉他,却也很难相信布兰温能露出这样的情态,他费力想转动眼球,观察四周,不过无济于事。

过了五分钟,或者只是片刻,布兰温抬起一只手,先是指尖碰上林霖的脸,接着整个手掌贴上,慢慢从下颔摸到耳后,动作很轻。

林霖感受不到他手心的温度,意外地,也没有为这样的接触而不适。

布兰温的动作没有停,他倾身贴近了林霖,额前落下了几缕银灰色的发,遮住他低垂的眼,竟然透出点虔诚的意味。

林霖差点以为这是个吻。

但布兰温只是侧过了头,把脸贴在林霖的脸侧,即便是这样,他的动作也显得生涩。

这大概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林霖无端地想,他感受到布兰温脸上的潮湿,像走进一片雨后弥漫薄雾的杉树林,每一片树叶都残余水汽。

“抱歉。”

布兰温靠在他耳边说,跟着一声低低的叹息,呼吸擦过林霖的脖颈,随后,他离开了,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他没有再流泪,而是低下头,从右手取下一枚戒指,把它放进林霖的手心。

林霖也看见了自己的手,实话说,那已经称不上一只手了,鲜红的组织破碎,隐隐露出雪白的指骨,还缺了两根。

布兰温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异样,他把林霖的手合拢,然后扯动嘴唇,吐出了意义不明的字语,语调比他说中文时低一些,说的是林霖从未听过的语言,像是某段咒语。

手心的戒指发烫,本能告诉林霖,接下来发生的不会是好事,他想阻止布兰温完成这诡异的仪式,可什么也做不了。

果然,在最后一个音落下后,他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布兰温的身影被漆黑的雾掩盖,画面开始卡顿,像抽风的电视。

林霖意识到不是他看不见,而是他的大脑处理了这段画面,那是在面对无法理解,令人崩溃的场景时的一种自我保护。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未知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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