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洛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熟悉的床榻被种陌生的气味萦绕,这使她迫切想要苏醒。
可沉重的眼皮就像被黏住,只允许她已然苏醒的灵魂在沉重的躯壳里躁动,依旧无能为力。
她虽是姑娘,但从小体格健壮,与其他兄弟姐妹相比,生病都是极少的。
所以这也更添祖母对她的疼爱,成了赫府中唯一一个被祖母起了小名的孩子。
想到祖母,司洛原本平稳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随着她胸口不受控制的起伏,她迟缓的感知到几根冰凉的手指正按在她手腕处。
许是父亲请的郎中在给她诊脉,因为这感觉与多年前突发高热那次相同,郎中指尖传来的冰冷让她对温暖更加渴望。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按照上次的经验,接下来就是扎针。
针灸虽没什么剧烈的痛感,但酸胀麻木只会让她更加无法动弹,这对一个无法睁眼的人来讲完全感受不到心安。
于是司洛更想睁开眼,以此告诉关怀她的人,她没什么大事,只是昨夜窗边喝酒,着了风寒。
耳边依旧能听见院子传来的阵阵蝉鸣。
司洛脑袋里却新添疑问:酷暑的夜晚,怎么会着了风寒?
越是这般想,司洛便越发感到头痛。
这种痛不是来自反抗的躯体,而是因着一种外力的敲打,每敲一下,她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这感觉就像祖母走那日,从心底传来的沉重,让她无力抵抗,却也无法甩开。即便祖母已经走了半年,但昨夜提及这个话题,她依旧难掩悲伤,不知不觉就喝倒了。
头顶传来的阵痛加剧,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片凉凉的东西从脖颈的皮肤上擦过。她感受不到轻重,只觉得擦过皮肤的冰凉并不均衡,甚至带着仓促。
随着这些动作的持续,那股萦绕在鼻尖的味道越发浓烈。
这不是她常用的橘香,也不是昨夜一同喝酒的几个姐姐身上的花草香。
这味道咸腥潮臭,像是在湿漉的地下埋久的东西,散发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刺鼻。
司洛越发感到不适。
出于自我保护和好奇,躯壳内的灵魂拼尽了力气想将她眼皮扒开一条缝,看看自己究竟与什么人在一起。
但即便她张牙舞爪地撕扯,那两片薄薄的眼皮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只让她在闭合不严的边角勉强看到一缕微弱的光。
也正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光,让她混沌的意识更清醒了些,感知到的疼痛也更明显。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和父亲交代??”
耳边传来急切的声音,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腔。
这是三姐姐司玟的声音,出乎意料的闯入竟让司洛躁动的情绪忽然安静下来。
她本以为另外三个姐姐该和她一样,因昨晚思念祖母而醉酒,此时不省人事。可为何司玟的声音里并未有期待的醉意,反而充斥着,恐惧?
她小心翼翼去辨听,犹如窥探秘密那样谨慎。
司玟惊慌失措,不小心碰到了瓶瓶罐罐,又慌慌张张去整理。
嘈杂的声音彻底搅乱屋内原本的静谧。
尽管如此,却无人回应司玟的担惊受怕。
那股难闻的气味依然萦绕鼻尖,仿佛从未被打扰那般紧紧包裹在她周围。
随着擦拭皮肤的湿漉凉意,司洛心中除了强烈的不安,又徒升一种无法言语的畏惧。
三姐姐一向通情达理,温婉贤淑。
虽然与司洛都是刚刚及笄的大姑娘,但她从未借着父亲的娇宠苛责过任何一个下人,与兄弟姊妹五个人关系也是极好的。
她此时此刻的失态,是司洛从未见过的。
“怎么办?!趁着父亲未归,得让她尽快消失!”
司玟更加急促,声音却比方才更为坚定。
因这句话,司洛身上传来的凉意忽然消失,萦绕鼻尖的味道稍散。
“你这么看我作甚!”司玟语气严厉,“又不是我下的手!”
她停顿了一瞬,似乎有些担心眼下发生的事被人偷听了去,只听她莲步轻移,去了外室,等了片刻才又折回。
“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定亲了!”司玟着急,“这事决不能和我扯上半分!”
饶是她叽叽喳喳抱怨个不停,身边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司洛的皮肤上再次传来湿漉冰冷的感觉。
“这臭丫头!”司玟急得直跺脚,“死了还得栽赃我一头!”
死了???
司洛心跳乱了两拍,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昨晚大姐二姐来之前,她扯着我说要告诉我什么秘密!让我无论如何卯时四刻都要过来趟!”
“哪知道,她就…”
叹息声更加强烈,伴着手背拍打手掌的躁动不安。
“干脆!你就把她丢给屠夫!我叫了阿庄过来,他定然有办法!”
话音刚落,司洛就觉得心底一沉。
她油然而生一种足以浸湿脊背的凉意,只可惜沉重的躯壳动弹不得,只由着安放在内的灵魂彻底乱了阵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外面有人砸门。
就听轻飘飘的碎步跑去迎门,坐在身边的人也应声起身,动作变化搅起的微风让那股难闻的味道再度席卷而来。
外室的门离得较远,加上门帘仓促的碰撞声,司洛只能勉强听到门外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
旁边的人也不再沉默,而是仓惶收拾什么,发出金属碰撞的叮叮声。
会不会是屠夫?
随着脚步临近,司洛的灵魂瞬间变成只受惊的鱼,就像被困在鱼缸里那样疯狂寻找出路。
她努力调动手指和眼皮,哪怕是挪动一寸也能代表无限生机。但用尽全力,那具她昔日爱护无比的身体也没有一点反应,只得像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阿庄从角门进来!”
粗重的声音由外室传来,风风火火的。
大哥?!
还在左冲右撞的司洛再次定格,熟悉的声音令她五雷轰顶。
“怎么搞成这样!”司亮底气浑厚,他自幼跟随父亲四处经商,语气都是见多识广的从容。
“府上的人都支走了?”司玟胆战心惊追问,声音压地极低。
“除了几个下人留在前院照看大娘,其余都支出去了。”
司亮边说边走进内室,却在掀开门帘的一刻,忽然顿住步子。
“你?!!”他似是意想不到。
“大哥莫急,这事我晚些和你解释。”
司亮再没了方才的淡定,听起来极度震惊。
“你,你不是——”
“——大哥!”司玟急忙打断,“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能帮我们!”
“帮我们?!”司亮充满质疑。
“大哥~~”
司玟尽力央求,也终于在这个关键时刻让司亮放弃执着。
“还有谁见过他?!”
“我不确定大姐二姐是不是知道,现在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和阿庄。”
“哼!那对双生子可不好说!”司亮犹豫着向前走了两步,不知是在观察,还是防御,他并未走近。
司洛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原来司亮是这样看待大姐二姐的。
赫府总共五个孩子。
双生子是司彦和司逸,二夫人所生,司彦三年前及笄时就已出嫁,独留司逸在赫府;
司亮和司玟是三夫人所生,司亮是五个孩子里年岁最长的,司玟和司洛年岁相当。
司洛有个亲哥哥司铭,皆是四夫人所出。司铭比司亮小两岁,和双生子年岁相当。
赫府的大夫人膝下无子,看待这些小辈也都一视同仁,平日里几个兄弟姊妹更是相处融洽,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
再者祖母健在时,早就与父亲商讨好家产的分配。避免争端,也请了名门望族的长辈做中人,签字画押了字据。
司亮和司铭是赫府唯二的男丁,小时候两人时常一起玩。后来长大,常年在外经商,与司彦司逸的交情甚少。
司洛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对大姐二姐竟有如此不敬的态度,只记得司彦几年前落水,还是大哥救了她。
司玟踌躇了一会,才又道:“那酒不过是让胖洛儿多睡会!如今这样子,会不会是双生子干的?!”
伴着司玟的起疑,耳边忽然响起小刀碰撞撕磨的声音。
“谁干的现在不好说!”司亮略显敷衍,声音却是朝着床榻这侧的,“你这两片小刀还不如嘴唇儿大,能干什么用?!”
听起来更像是荒唐的责备。
这般不讲道理的态度,若放在一般人早就急眼了,身边的人却无动于衷,继续磨刀霍霍。
“阿庄来了把他藏进牛车里!”司亮交代,“待他去了郊野的屠宰场,阿玟再差人去报官!”
“呵——”
身边的人不屑一顾,同时坐在司洛旁边的床板上,让她觉得床板向下稍沉了些。
这是个男人的气音。
听上去不像司亮那般浑厚,而是沙哑低沉。
“怎么着?还以为自己是大爷呢?!”司亮语气略带嘲笑,“要不是我!你早被这丫头毒死了!”
毒死?
司洛持续感到疼痛的脑袋忽然嗡鸣,甚至于耳朵里都充斥着这种尖锐的噪音,让她被迫听不清司亮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被她毒死?
司亮说的是被她毒死???
司洛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那张脸没什么血色,清瘦的样子显得孤僻,却在每每见到她时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是他?!
怎么可能?!
司洛的灵魂险些被惊碎。
她可是亲眼瞧着他毒酒下肚,还亲自跟着仵作去验了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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