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不知道二十年后，顾昱的病情如何从现在这样转换为四重人格。
但他记得，书中，顾昱有一个陪伴他很久的人格，顾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顾A。
顾A会出现在那些他整夜睡不着觉的时候。
和普通的精神病人不同，顾昱不伤害自己也尽量不攻击别人，他记得妈妈说生命是宝贵的，也记得她是怎样选择结束她残破的人生。
血流了一地又一地，浸湿了他的裤脚，染红了他的眼眶。
他什么都知道，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必要。
他总是自嘲地笑笑，日复一日地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朝阳一点点从东方升起。他总在想，他要选一个优雅的方式离去。
顾昱一直知道顾A的存在，但他从未和他交流过。
那些日子里，在说话都会有回音的空荡房间里，幸好还有顾A陪在他的身边。
沈诺知道，顾昱并不讨厌顾A，甚至还纵容着A。只要他在，顾昱能短暂地从现实世界中抽离出来，欺骗自己：他不是一个人。
沈诺侧过身，把顾昱滑落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上一世，他是一名律师，毕业后幸运的进入一家红圈律所。
即便刚开始被分到的大多是些边边角角的工作，但沈诺很喜欢这份工作。
后来，他参与的案子越来越多，沈诺就愈发觉得人性的悲凉，现实的残酷。
沈诺微微叹了口气，他记得书中，每当顾矜想要起诉离婚的时候，却又总是沉溺到自己的情绪中。
直到，直到她被贺家找到。
倘若，这一世，顾矜真正坚强了起来呢，情况会不会又有所转变。
沈诺不知道，也不敢打包票。
他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到一个好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沈诺透着窗户看了眼外边，天气不错。
他拉着顾昱，又从被窝中拽出林楠枫，带他们到院子里跑操。
这一次，沈诺有了经验教训，楠城微凉的冷风击打在脸上，沈诺也没在意。
他让林楠枫打头，自己跟在顾昱后边。
顾昱的身体不好，跑了大半圈就蹲在地上累得直喘气，许是有沈诺陪着，顾昱的状态明显好了起来。
沈诺带着他又快走了几圈，直到身子彻底暖过来时，沈诺突然一拳朝林楠枫猛击了过去，林楠枫一个没注意，往后踉跄了几步，顾昱也在旁边瞪大眼睛。
“沈诺，你干嘛呢！”林楠枫嘴上骂骂咧咧地说道。
沈诺站在原地勾起嘴角，没动，他挑衅地朝林楠枫笑了笑：“来，打着玩。”
林楠枫一听来了兴趣，他猛地往沈诺这边冲了过来。
沈诺慢条斯理地侧身躲过，趁林楠枫还没转过弯时，他一个侧踹踢到林楠枫的膝盖窝，又往后滑了几步，挂挡，躲过林楠枫的攻击，猛地一个冲拳，将林楠枫轻摔在地上。
顾昱在一旁直瞪大了眼。
沈诺压在林楠枫身上，林楠枫有不服输，晃着身体想要再来一次，沈诺戳了戳他的脸蛋，把他拉了起来：“好啦好啦，晚上带你放烟花。”
沈诺往前走了几步，揉了揉顾昱还愣在原地的脑袋：“看明白了吗？下次遇到坏人，别怕，我教你怎么打他。”
顾昱试探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没什么力气地在空中虚晃了几下，沈诺和林楠枫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林楠枫凑在顾昱面前，嘟囔了几句：“小顾子，遇到坏人，你还是跑吧，找警察叔叔。”
顾昱疑惑地说了句：“找警察叔叔？”
林楠枫随意地拍了拍手，不经意地点头，脚下踢着散落在地面上的石子：“是呀，警察叔叔会保护你的。”
沈诺心中一动，思索了一晚上的问题突然有了些许答案，也许，顾昱才是突破口。
他来了灵感，恶凶凶地走到林楠枫面前，从兜里掏出个什么，虚握在掌心：“小朋友，跟叔叔走吧，叔叔给你买糖吃。”
林楠枫朝他做了个鬼脸，活宝搞怪地说：“你是坏人，我才不要呢。”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傻傻站在原地的顾昱，又跑了回来，凑上前说：“看到没，小顾子，给你糖的陌生人都是坏蛋。”
沈诺在一旁看似不经意的附和着：“是啊，如果陌生人跟着你，还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出去，他们都是坏人。”
林楠枫点头，应了声：“这种坏蛋就应该被警察叔叔关起来。”
顾昱满脸疑惑，他轻声喃喃地念着：“坏蛋？”
林楠枫一会就跑没影了，沈诺也没强求，他带着顾昱上上下下爬了好几层楼梯，看着心不在焉的顾昱，沈诺也没有刻意搭理他。
他知道，顾昱需要想一想。
回到家后，顾昱还是傻乎乎地坐在沙发上，视线游离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饭的时候，顾昱吃得很快，他心里急得慌，又没法说出来，只能急促地眨巴着大眼睛。
沈诺看在眼底，却又只能在心底叹气。
下午，沈诺牵着顾昱的手去超市买酱油，顾昱手心的冷汗很多，黏黏糊糊的，沈诺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可又看着他眸中的不安，沈诺心下一软，继续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沈诺故意绕了个远路，从这条路看过去，能看到不远处的派出所。
刚出警的警车呼啸而过，顾昱怔怔地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男人，他穿着身庄严的警服，正义感爆棚。
沈诺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顾昱拽住了他。
沈诺不解地回头，顾昱微垂着脑袋，沈诺看过去时，只能看到他慌乱中颤动的睫毛，他喃喃地问了句：“沈诺，坏蛋真的可以被警察叔叔带走吗？”
沈诺叹了口气，他蹲下来，和顾昱的视线平齐。
“要相信警察叔叔，坏蛋就应该被关起来。”
沈诺不知道这番话在顾昱心底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但从那天起，顾昱明显有些不安，他每天缠着沈诺问好几遍，又试探性地描述了几句:“如果，如果有人...”
沈诺耐心地回应着，顾昱有什么疑惑，沈诺就认真地给他解答。他还找了各种各样的宣传手册，一比一地画成简单的小人，扔在顾昱的怀中。
顾昱缠了沈诺整整三天，沈诺照旧带着他每天跑跑圈，爬楼梯，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把窗帘拉的不留一丝缝隙。
为了让顾昱踏实，沈诺一遍遍陪着他趴在窗子前确定巷子口没有人。
第四天，顾昱像是终于做出了某种决定般，他朝沈爷爷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来，他深呼一口气，又挣扎地往前走了几步。
沈爷爷将他抱起，放下他的老花镜：“怎么了，小鱼儿？”
顾昱微垂着眼眸，两只手交错着，犹豫了许久，他低声问他：“沈爷爷，可以带我去找妈妈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沈爷爷垂眸看了他一会，顾昱的脸上满是严肃，良久，沈爷爷低声叹了口气，答应道：“好。”
沈诺蹲在房间的门口，悄悄扒开一道缝隙，他笑了笑。
任何人都无法成为别人的救世主。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各自说不清的命途。
即便沈诺知道剧情，但也无法强行更改结局。
他拽着深陷泥潭的人走出来，反而说不定会加速他的悲惨命运，倒不如，他试着推一推剧情的节奏。
一念之下，万般不同。
能不能走出来，靠的只有也只能是自己。
顾昱还记得，去找妈妈的那天，阳光明媚，巷子口的那颗大树上还蹲着几只叽叽喳喳叫着的小鸟。
和上次去找妈妈的忐忑不安不同，顾昱满怀着各种慌乱，可又带着莫名的安全感。
他敲了敲门，门开了。
顾矜瘦了很多，脸上的血色不多，唯有那双和顾昱相似的桃花眼中满是柔和，她勉强地勾起几丝笑意，拉着顾昱和沈爷爷进了房间。
顾昱抿着嘴，沉默着，一言不发。
顾矜有些诧异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弯下腰，凑过去：“呀，谁惹我们的小鱼儿生气了呀。”
顾昱依旧不吭声，顾矜从小看着顾昱长大，多少对顾昱的脾气有些了解，她歉意地朝沈爷爷笑了笑，抱着顾昱走进卧室。
她将顾昱放在床上：“怎么了，小鱼儿。”
顾昱的手依旧紧紧拽着衣袖，顾矜也不着急，就坐在他旁边慢慢等。
许久，她听见顾昱说：“妈妈，我们可以找警察叔叔把他关起来吗，这样我们是不是就不怕了。”
顾矜的手颤了几秒，她抬起头，看着已经长大了不少的顾昱。
即便顾昱没有明说，可她知道，那是谁。
顾矜硬撑着笑意，勉强笑了笑，问道：“如果，如果有一天，坏蛋被关了起来。但妈妈不能陪在小鱼儿身边，小鱼儿会害怕吗？”
顾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看着妈妈，想了很久。
突然，他晃起拳头，在空中绕了一圈。
他坚定地说：“我会变得超级厉害，保护妈妈。”他凑过去轻轻亲了亲顾矜，“妈妈只需要好好养病，快快好起来哦。”
“即便妈妈不能在小鱼儿身边，小鱼儿也不怕的，小鱼儿会好好长大，等长大了就能保护妈妈了。”
顾昱学着沈诺安抚他的样子，轻轻摸着顾矜的头，又从衣兜里摸出一把奶糖，那是沈诺送给他的礼物。
他强硬着塞进顾矜的手中：“妈妈不要怕！”
顾矜突然泣不成声。
她从未想过顾昱会这样说，也许，也许她破烂的一生中，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她还有一个天使宝宝。
顾矜擦了擦眼泪，她轻轻抵着顾昱的额头，喃喃地念着：“谢谢我的小鱼儿，谢谢我的小鱼儿。”
顾昱不知道妈妈怎么突然哭了起来，他忙着拿过一旁的纸，慌乱地擦拭着她的眼泪：“妈妈不要哭，妈妈是全天底下最漂亮的妈妈。”
“哭哭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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