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水的盛夏骄阳似火。杨煜和爷爷报了个团上外地旅游去了,何闪闪被她爸妈拉着上补习班,孟里每天早出晚归,不到半月就显而易见地晒黑了好几个度,阿乐一个常年在送快递的也没他黑,时不时叫孟里一声“小黑炭”。
孟里倒不在意自己晒黑了,反正年年夏天都是这样,他黑得快恢复得也快,等到了秋天快生日那会儿,就会白回来一些,就算真白不回来了,那也不能影响他外出挣钱。
自从上次胡大海和刘柳闹着买房无果后,家里的气氛一直没缓过来。孟翠华坚持说自己没钱,就算卖了她这个老婆子也买不起岚水河边的房。
俩人一听不吱声了,过了两天,开始趁着孟翠华不在家时,让孟里帮着劝劝他奶奶,把青居巷的旧房子卖了去抵新房的首付。
“到时候你也跟我们住过去,就在岚水河边,我给你留间带窗户的卧室。”刘柳软下性子给孟里打包票,压根不提他是家里最大的强盗这话了。
孟里只能装作没听到。就算卖了现在的房子勉强给新房交个首付,胡大海夫妇也压根没有偿还贷款的能力,还得靠他和奶奶。可奶奶年纪已经大了,他自己开学就是高三,以后也还是个未知数。
“白眼狼。”胡大海估计是从刘柳嘴里听到了孟里的表态,见孟里一回就这么喊他一次。
这天孟翠华去乡下走亲戚了,孟里去菜市场买了几个筒子骨回来炖汤,苗苗已经两岁多了,也能跟着吃点软烂的家常菜了,喝到鲜美的汤水时,还会高兴地拍着小手说好喝。
孟里在家忙活了一上午,本来吃了饭就该出去做事了,结果刘柳中途接了个电话,说是麻将室四缺一让她过去充个数。刘柳火急火燎换了件衣服,走之前跟孟里说让他带着苗苗睡个午觉,等会儿再把苗苗送到麻将室就行。
这是孟里第一次和苗苗在家单独相处,小家伙本来就喜欢哥哥,没见着奶奶和妈妈倒也不哭,坐在外面沙发上朝着厨房洗碗的孟里咿咿呀呀,时不时摇摇晃晃走过来抱着孟里小腿喊声哥哥。孟里歪着脑袋应她,忙完了家务才牵着苗苗坐回去,拿各种小玩具逗她。
俩人就这样玩到下午快两点,孟里刚把苗苗哄睡着,原本约好的跑腿店家打电话过来催他了,只得收拾了一下,抱着半睡半醒的苗苗出了门,这也是他第一次抱苗苗,看上去小小的一个糯米团子,抱着还挺有分量,沉甸甸的不说,身上还有股淡淡的奶香味,还挺讨人喜欢。
麻将室人声嘈杂,烟雾缭绕。孟里半捂着苗苗的鼻子和耳朵,不愿意把人留下来,劝刘柳带着苗苗先回家,等他忙完这趟就来接替她照看苗苗。
“没事儿。”刘柳瞥了眼孟里,指了指麻将室侧门。“里面休息室有张床,你把她放上面就行,诶诶,碰一个!”
孟里依然踟蹰不前,直到店家再次发来了催促短信,才把苗苗小心翼翼放到了休息室的床上,等他再出来时,刘柳刚好胡牌,正喜滋滋地收着钱,都没发现孟里走到了她旁边。
“你记得看着苗苗,我忙完了就来接她。”孟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刘柳皱着眉啧了一声,扭头冲他道:“我是苗苗妈,不用你教我这么带小孩。”说完,赶紧招呼桌上的牌友转战下一局。
正值下午最热的点,孟里骑着小白龙火速把提前说好的两单送了,本来中途又来了两个新单,孟里不放心苗苗,都礼貌回绝了,刚要调头回麻将室,只见蒋飞燕正一个人在杂货店门口卸货,等孟里走近了,才发现她太阳穴下方青肿了一小块。
“刘波呢?”孟里下车帮蒋飞燕把大件搬到储物区,又在门口挂着的一长溜棒棒糖里挑了个草莓牛奶味的,准备买了带回去给苗苗吃。
“他忙着。”蒋飞燕立马别过头去,在孟里掏出钱的一下又给他挡了回去,孟里哪肯不给钱,俩人正在店里拉扯着,刘柳打电话来了,孟里顿时涌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苗苗人呢!你把苗苗搁哪儿了?”刘柳震耳欲聋的质问交杂着麻将室嘈杂错乱的背景直击耳边,孟里眼前一暗,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随即瞬间反应过来什么?
骑着小白龙满头大汗赶到麻将室时,几桌麻将都已经停了,一群牌友分散在各处议论纷纷。刘柳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见孟里来了,扯着他肩膀咬牙切齿道:“你说,你是不是把苗苗放里屋了?”
“是,我放床上……”孟里正要张口解释,只见胡大海怒气冲冲从门口冲了进来,一身保安服都没来得及换,拽着孟里就甩了俩巴掌:“废物!畜生!拖油瓶!白眼狼!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暴戾的耳光落到脸上时,孟里只觉着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脸颊两块跟着了火似的烧起来,但比起能够感知到的疼痛,此刻心里的疼痛更甚,他只想赶紧找到苗苗。
就在一个小时前,两岁的苗苗还抱着他的腿叫哥哥,把自己的玩具统统拿出来分享,乖巧地躺他怀里睡午觉,可现在人却不见了。“有监控吗?”孟里找到麻将室老板。
麻将室老板本来还挺同情地看着被扇得满脸通红的孟里,一听他问起监控,扯着嗓子没好气道:“我一个小麻将室,哪儿有监控啊!”说着扭头看了眼刘柳,“刘柳以前就在这打工,这些她都知道。再说了小孩也不一定是哪个客人抱走的,她自己走出去也有可能啊。”
“哎哟都别说了,先去报警吧。大家赶紧帮忙出去找找,岚水横竖就这么点大。”旁边有好心人提醒道。
通常情况下,人口失踪的报案时限为二十四小时,由于苗苗才两岁,岚水派出所作了紧急立案处理,从下午三点起发起全县城及各乡镇搜索。
胡大海和刘柳在外头跟着警察跑,孟翠华骑着三轮车挨家挨户问,孟里去一心照相馆请秦问打印了一些寻人启事传单,贴在岚水所有交通路口和公共场所。可就这么倒腾到隔天天亮,距离苗苗失踪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孟里在外奔波了整晚,滴水未进。早上路过山风苑时,才靠着沈灼家后院的栅栏在地上坐了几分钟。
他不知道沈灼去哪儿了,正在做什么,但如果沈灼在的话,他很想告诉沈灼自己闯了大祸把苗苗弄丢了,苗苗才两岁多一点,很有可能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他还想告诉沈灼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家里人,尤其是奶奶,一想到奶奶昨天得知苗苗丢了后吓得绊倒在地失魂落魄的样子,孟里就觉得没法原谅自己。
派出所得到消息说有人在云市火车站附近见过苗苗时,已经是当天下午三点,距离苗苗失踪正好二十四小时。孟里正在岚水比较偏远的乡镇找人,接到电话立即急忙慌赶回了县城。
胡大海和刘柳不在家,孟翠华本来就腿疾,再加上昨天在外面找苗苗,这会儿躺在床上压根起不了身,见到消失了一天一夜的孟里,背了个书包就要出门,大抵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两行热泪陡然落下:“苗苗不见了,你要是也丢了,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
“奶奶,我一定带着苗苗,安全回来。”孟里转过身去顿了顿,轻拍着奶奶肩膀说道。
孟里背后的书包里除了两件换洗衣服外,还有用皮筋扎好的小几百块钱和一大摞寻人启事传单。钱是他这段时间每天早出晚归风吹日晒挣的,传单是回县城路上找秦问临时加印的,本来秦问说陪着孟里一块去云市,孟里不肯,正值毕业季,一心照相馆正是生意爆火的时候,秦问自己都帮不过来。
事情由他而起,孟里现在只想着立刻出去找苗苗,他没有办法在家干等消息,也没有办法面对家里人和自己。
云市与岚城相邻,去岚城会先经过云市。从岚水镇到云市要先坐五个小时汽车再转一个多小时火车,如果去岚城的话,还得多坐两个小时火车。
孟里长这么大第一次走出岚水,从汽车站到火车站,边打听边发传单一刻没停歇过,最后十分钟才回到车厢座位上坐了下来。
看着沿途的房子与山丘从眼前匆匆划过时,他突然想起那年元宵节沈灼在他家,说让奶奶带他去岚城找他玩,那是孟里长这么大第二次萌生出想走出岚水的种子。
在那之前只有过一次,孟里幻想妈妈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当年心怀苦衷扔下的孩子,让他去见她一面。那我也会去的,只要她想见我,孟里当时心想。
可这一次,孟里不是去岚城找沈灼,更不是见久别重逢的妈妈。他怎么没想过,自己第一次走出岚水,竟然是去找被他弄丢的苗苗。
历经七个多小时的辗转,孟里走出云市火车站时已经快凌晨十二点,相比起岚水镇上同时段的夜深人静,云市的凌晨十二点还是车水马龙。尤其是火车站附近,除了提着大包小包来往进出的乘客,还徘徊着不少黑车和招待所揽客的人。
孟里想起白天离开一心照相馆前,秦问提醒他不要随意搭理路边搭讪叫卖的人,可这会儿站在火车站站出站口的孟里,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指示牌,只觉得自己像一粒掉进了锅里的芝麻,毫无头绪,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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