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鸮一再坚持下，二人终究还是放弃了山脚下停留一晚的计划。
叶离郁郁不乐，她觉出山鸮不靠谱，但别人这么晚了还记得赴约，半路把人抛下似乎也不妥。
看他饥肠辘辘的样子，怕是饭也没顾上吃就赶着来见自己了，这让她怎么拒绝得了。
山内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诡谲。
树木遮天蔽日，哪怕是白天也照不进阳光。本该生长在低矮处的灌木丛已经有人高，放眼望去全是看不到头的幽绿，使得他们行进更加困难。
“嘿，真的有很多勇士来过么？这里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到访过的样子啊。”叶离一边砍掉碍事的乔木一边询问在她前方埋头猛冲的山林守护员。
山鸮自打进了山之后话便极其少，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
“那是自然。”
眼前人不断给自己打包票，但叶离就是放不下心来，怪她，她不该轻易对路人抱以希冀的。
山鸮毫无征兆停下，她堪堪收起武器，差点伤到带路的：“怎么了？”
“是怨念。嘘，它在睡觉。”
两人将手电筒熄灭，蹑手蹑脚从怨念前走过。
叶离小心谨慎不踩动任何会发出清脆声响的枯枝树叶，走出去一段才发现山鸮没了人影。
眼睛才习惯黑夜，还不擅长在黑暗中寻找目标。
周围静的不像话，她在注意环境的同时还要费力勘察山鸮下落，倍感煎熬。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后悔：早知道就一个人进山，现在还带了个累赘。
“哈哈哈，第一次见这么没有防备心的怨念……”身后传来山鸮压抑地笑声。
他在干什么？停在实体怨念前不走，还近距离观察？
叶离心急如焚，本来夜间进山就不稳妥，遇到危险肯定是先想着避开，这个人怎么还主动凑上去呢？修成实体的怨念必定凶恶异常，要是惊扰了它，两人有没有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快走啊，别看了。”她压着嗓子，几乎是用气音在提醒。
哪知山鸮非但没离开，还愈发大胆，甚至伸出五指去探怨念鼻息：“是头漂亮的梅花鹿呀，我还是第一次见修成实体的怨念，不知道它和活着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该死的，这个人，怎么不听劝呢。
叶离只好默默祈祷山鸮对实体怨念抱有一丝敬畏之心，观察够了马上停手，同她一起离开这里。
站立在危险面前的人仿佛失了智，完全不考虑做事后果。见怨念依旧熟睡，便想打开手电筒一览全貌。不待他按下开关，怨念骤然苏醒，头一甩就用鹿角将他顶飞。
“啊！！！”惨叫声响彻整片密林，惊动不少蛇虫蚁兽。
“我就知道会这样。”叶离心下暗骂山鸮没分寸，却还是冲向他想将他带走。
怨念本就会对人类无差别攻击，此刻被吵醒，怨气更深重，嘶吼着向两人发起攻击。
它盯着叶离脚下，一旦发现她有救人的小动作就立马出声震慑，而山鸮那边，则是始终对他怒目而视。
身体不过倾斜两分，飞来树叶立马割破她的小臂，如此一来，叶离根本没办法近山鸮的。
“绝对是高等级怨念了，它甚至有灵智。”瞥了眼渗出细密血珠的伤口，她进退两难。
“不要杀我，求你，我只是个不会魔法的普通人，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你去找她！她是魔法使，杀了她肯定很有成就感！求求你了怨念大人，我是无辜的啊……”山鸮哭嚎着将矛头引向叶离，不住往后退，时刻准备逃跑。
“你！”危难之下，他竟然最先选择抛弃同行人，亏自己还想着要救他。
“少费力气，现在这情况，你以为它会放了我们中的哪一个么？攻击人类是它们本能，你我谁也逃不掉。与其出卖我，还不如联手解决它。”
危急之中最不能缺的就是理智，山鸮一番话固然卑劣低下，可也是求生本能。如果山鸮死了，她一个人肯定对付不了怨念，不如趁着怨念主要怒气都集火在山鸮身上，以他为饵，自己偷袭，说不定还有几分胜算。
估算了下自己和山鸮之间的距离，也就十来步，怨念方才将他顶飞，现在反而是离山鸮最远的，搏一把。
“喂，你想教训他是吗？”她主动放下武器，装作无所谓地样子，大喇喇站在原地，“我不插手，反正这家伙一路上只给我带来了麻烦，有他没他都一样。”
“刚还说联手，转脸就把我卖了？我看最应该被解决的人是你！”山鸮果然被激怒，捂着被鹿角撞过的位置艰难起身，指着叶离大骂不休：
“你忘了是谁说要带你走出回头山的？是谁大晚上还陪你来这里的？我一番好心全白费了！”越说越气，他甚至想要扑过来殴打叶离，只是碍于怨念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我从未要求过你任何，陪同进山是你主动提出。而且，要不是你一意孤行，今晚我应该是在山脚下歇息。”短短几句，叫叶离看清了这个人的虚伪以及毫无担当，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撂挑子走人。
“呵，自私自利的小人，碰到危险就退缩了哈，祝你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山。”山鸮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气急破防，竟开始诅咒她。
吵闹间，二人距离缩短不少，怨念这才看破他们的小心思，不再犹豫，即刻发起攻势。
目标，是他们两个人。
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刚才一撞伤得太重，山鸮颤颤巍巍就是迈不开步子。眼瞧着怨念就要再度袭击，叶离眼一闭心一横，疾步上前、奋力推开，自己则用斧柄充当防御，格挡掉大部分伤害。
“呕……”这一击实在厉害，震得她五脏肺腑都难受，几乎当场吐出来，跪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梅花鹿怨念昂首驻足，轻蔑地瞧着接下自己一记的叶离，鼻间喷出热气，似乎在嗤笑她的不自量力。
局势调转，显然此刻怨念对她更感兴趣。
察觉到怨念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山鸮站起身，一溜烟就跑掉了，独留叶离一人与怨念对峙。
“装的？他个王八蛋。”山鸮走时连脚步都不曾停顿，根本不像是重伤的样子，叶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处境。
“罢了，好歹能活一个。”不是她心大，也不是她宽容，只是眼下，似乎唯有这样的结局能令她心里好受些。
就当是自己救了他人一命吧。
调整好心态，重新面对眼前强大的对手，她深呼吸，将魔力注入斧子，全力迎敌。
怨念也收起游戏猎物的姿态，蹄下蓄力，猛地蹬出。
就在斧子接触怨念的刹那，叶离感受到迸发的寒意从她手心泄出，随即通过武器蔓延怨念全身。
怨念被冰住无法动弹，瘫倒在地垂死挣扎，她没犹豫，对准怨念脖子，重重砍下，怨念冰封的实体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冰？”她卸力，浑身被汗水浸湿，跌坐在草木堆中，内心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对，我的能力是掠夺，那条寒蛟……”
是曾经的经历，救了现在的她自己。
山里能见度比之前明显高了许多，是天亮了？
与怨念战斗确实时间流速格外快，之前模拟场有提到与它们交手时间过长会被怨念侵蚀，所以每场都是限时战斗，这次肯定超时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中招。
缓过劲后，她不打算再去追究山鸮下落，他一个山林守护员在山里行走，怎么也比自己来的安全，别担心他了，靠自己找出路吧。
休息片刻，她立刻动身。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她已经将剩下的那点干粮全部吃完，也看不到尽头。
终于，在一片被砍掉的灌木后，她瞧见了被人踏出的小道。
小道蜿蜒曲折，想必之前来的勇士也是像她一般摸索前行的吧。
“哟，又见面了~”山鸮吹着口哨，没事人一般从旁边窜出。
“我想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不必再捆绑同行。”她没给对方任何眼神，只悄悄加快了步伐。
“谁要跟着你，不过是你运气好，找到了出山的路而已。我也要走这里出去，怎么，你还不让人走了？”山鸮显然也明白他之前抛弃叶离的举动不会被原谅，干脆破罐子破摔。
叶离没再搭理，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走得越久，她越能感受到周遭环境在慢慢变明亮。快到了，快到出口了。
“哎哟，我走不动了，脚好酸。”那个事儿多的人又在叫唤。
她不打算回应。
可山鸮哀嚎声愈来愈大，甚至还用上了道德绑架：“天老爷呀，都快出山了，我的同伴要把我丢在山里给野兽啃食呀！怎么会有心这么狠的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有什么淅淅沥沥的响动由远及近，快速传来。
山鸮停止了嚎叫，慌不迭爬起，没命一般疯狂撒丫子跑。
听数量，越来越多了，密密麻麻的、蹦跳着朝这边过来，叶离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凭着生存本能奋力狂奔。
“是山蚂蝗！该死，晨间正是它们活跃的时候，都怪你昨天拖累，害我们没能晚上就出去。”山鸮边跑边在推卸责任，不住回头辱骂。
叶离懒得辩驳，她只有一个念头：逃。
然而，前面飞奔的山鸮居然猛地回头，一推：“死了你，可就不能再死一个我了。”
没有时间留给她去怨恨或者质疑，她从未如此努力过，手脚并行、不顾一切朝着出口爬去。原本跑在前头的人脚下不注意，被断落树枝绊倒，磕在尖石上，因痛无法起身。
眼看着叶离从自己身旁经过，不带一丝停留，山鸮不住哀求：“求求你，扶我一把，我也想活着。带我出去！回头啊！回来救我！”
呐喊声被淹没在细密而又庞大的枝叶震动声中，她顾不上擦拭汹涌而出的泪水，本能驱使她朝着光，一刻不停。
不要回头。这是你教我的。
逃出生天时，她已经无法再前进半分，浑身肌肉因使用过度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狼狈地趴在地上。
一只干净整洁、与她此刻的糟污浑然不同的手递至眼前，将她轻柔托起。
叶离再没半点力气反抗，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只看天意了。
“山鸮？”看清来人时，她还是大脑宕机了半刻。他不是，被山蚂蟥吞噬了么？
山鸮神色里全然不见先前的刻薄，而是充满柔光，他用着近乎神性的悲悯语气淡淡道：“恭喜你，通过考验。”
“回头山，教你学会舍弃无用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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