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致君尧舜破万卷

“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予盖从之三年。谪居海南,一日梦至其处,见张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诵《老子》者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予曰:‘妙一而已,容有众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审妙也,虽众可也。’因指洒水薙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复视之,则二人者手若风雨,而步中规矩,盖焕然雾除,霍然云散。予惊叹曰:‘妙盖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斫,信矣。’二人者释技而上,曰:‘子未睹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与道相半,习与空相会,非无挟而径造者也。子亦见夫蜩与鸡乎?夫蜩登木而号,不知止也。夫鸡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蜕与伏也,则无视无听,无饥无渴,默化于荒忽之中,候伺于毫发之间,虽圣知不及也。是岂技与习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子少安,须老先生至而问焉。’二人者顾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见蜩与鸡而问之,可以养生,可以长年。’广州道士崇道大师何德顺,学道而至于妙者也。故榜其堂曰‘众妙’。书来海南,求文以记之,因以梦中语为记。”

四川自古以来便是崇道重镇,尤其在宋朝,道教极为兴盛。四川境内有两座闻名遐迩的大山:一是佛教圣地峨眉山,另一则是道家名山青城山。苏轼深受道家思想影响,除了启蒙恩师张易简和同窗挚友陈太初外,他是否曾亲临青城山接受道家洗礼,尚无确凿的文字记载。然而,青城山下白素贞,与苏轼后来两度任职杭州、筑苏堤、修复断桥,并为西湖留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一千古绝唱,倒不失为一段奇妙的缘分。

林语堂曾评价苏轼:“从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视人生、道家的简化人生中,苏东坡在心灵识见中形成了他独特的混合人生观。”苏轼一生波折,道家“道法自然、返璞归真”的理念使其心怀自然,旷达地度过一生。

在著名的《赤壁赋》中,苏轼写道:“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在《后赤壁赋》中,他描绘道:“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这些洒脱的文字,无不充分展现了道家思想对苏轼清静无为价值观的深远影响。

关于苏轼这位天才儿童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着诸多传说。在天庆观求学期间,苏轼便展现出“不耻下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求学态度,留下了许多趣事。当时,仁宗皇帝推行由范仲淹、欧阳修、富弼等人主导的“庆历新政”。国子监直讲石介为褒扬范仲淹等人的功绩,撰写了一首《庆历盛德诗》,该诗在京城广为传颂。眉州有人从汴京抄得此诗,带回天庆观给张易简等师生欣赏,众人看后惊叹不已,议论纷纷。

年仅八岁的苏轼站起身,向老师张易简问道:“范仲淹、欧阳修都是些什么人物?”由于涉及政事,孩童不便深究,张易简便简单粗暴地回答:“这些你们小孩子没有知道的必要,好好念好你们的《四书》《五经》就行了。”苏轼不甘示弱,反驳道:“如果他们是天王老子,我自然不敢过问,但如果他们也是人,我为何不能了解?”苏轼的反驳让张易简等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张易简随即蹲下身来,为孩子们详细讲解了庆历新政及范仲淹、欧阳修等人的事迹。当张易简谈到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国士精神时,苏轼竖起大拇指,赞叹道:“范文正公真伟大,吾辈当效仿。”听到苏轼的回答,张易简更加器重这位身材瘦削的学生,经常将其视为最得意的弟子介绍给朋友们。

一次,眉州著名道士李伯祥来访天庆观,与张易简叙旧。张易简指着苏轼,自豪地对朋友说:“这孩子长大后必成大器。”李伯祥看着瘦削的苏轼,半信半疑地拉过他问道:“你小小年纪,都懂得些什么学问?”苏轼眼珠一转,机灵地回答:“听说您喜欢写诗,我觉得您那句‘夜过修竹寺,醉打老僧门’特别生动,特别贴切,难道醉打老僧门的正是您吗?”说完,苏轼调皮地坏笑起来。李伯祥听后,惊讶地对张易简说:“您的这位学生长大后定能成为贵人。”

这段趣事在苏轼后来的《题李伯祥诗》中亦有详细记载:“眉山矮道士李伯祥好为诗,诗格虽不甚高,却常有奇语。如‘夜过修竹寺,醉打老僧门’之句,皆颇有趣味。余幼时学于道士张易简观中,伯祥与易简往来,曾叹曰:‘此郎君贵人也’,不知其何以知之?”

苏轼在天庆观读书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一天,苏轼与苏辙兄弟及几位朋友前往眉州的一座寺庙游玩。在寺庙中,他们遇到了一位老尼姑,她自称曾是蜀王孟昶和花蕊夫人的婢女。苏轼等人便缠着老尼姑讲述蜀王宫的故事。老尼姑兴致勃勃地回忆起蜀王宫的繁华景象和奢靡生活,她娓娓道来:“那座建在河边的蜀王宫殿,富丽堂皇,通透的水晶玻璃映衬着河边飞舞的杨柳。每年的夏夜,花蕊夫人和蜀王相依偎在河边,花蕊夫人抚琴,蜀王填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老尼姑说着说着便忘了词。苏轼沉醉在这种文字的美妙中。

四十年后一个夏季的夜晚,已成为宋朝文坛巨擘的苏轼,与家人在河边散步时,偶然想起了这句美妙的文字,兴趣盎然地写下了《洞仙歌·冰肌玉骨》。

“余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春,苏洵在天庆观学习五年后,得知汴京名师刘徽之来眉州讲学并创立寿昌书院,便立即将苏轼、苏辙兄弟送往该书院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在寿昌书院,兄弟二人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研读各类经典学说,包括《汉书》《大学》《尚书》《礼记》等,无一不涉猎。这段刻苦的读书经历为苏轼、苏辙日后的才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晚年时,兄弟二人皆以诗篇记录在寿昌书院的苦读情景。苏轼诗云:“夜梦嬉游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粗及桓庄初。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苏辙诗云:“我家亦多书,早岁尝窃叩。晨耕挂牛角,夜烛借邻牖。经年谢宾客,饥坐失昏昼。”

苏轼在寿昌书院读书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有一天,老师刘徽之创作了一首他极为满意的《鹭鸶诗》:“鹭鸟窥遥浪,寒风掠岸沙。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刘徽之将这首诗念给同学们听,大家纷纷拍手称赞,唯有苏轼站起来说道:“先生好诗,只是诗中有一处不妥。”

刘徽之愣住了,心中稍有不悦,对这个年幼的学生问道:“哪里不妥?悉听高见!”苏轼答道:“这首诗的最后一句‘雪片逐风斜’不太恰当。据我观察,鹭鸶的羽毛怎会在风中飘扬呢?鹭鸶归巢时,它们的羽毛通常会落在芦苇上。先生,不如改成‘雪片落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刘徽之听完,直呼改得妙。苏轼对老师诗句的改动,充分体现了苏轼从小就具备的善于观察的优秀品质。

苏轼的天赋常受到老师和周围人的赞誉,这使年幼的他难免有些得意,自认为已读遍天下书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日,苏轼心血来潮,在书房门栏上题写了一副对联,上联“识遍天下事”,下联“读尽人间书”。数日后,苏洵的一位故友来访,偶然瞥见这副对联,不禁皱眉摇头。再过几日,这位故人再次到访,见到苏轼,便从怀中取出一本古籍,对他说:“小苏公子既已读尽天下书,老朽才疏学浅,特来请教。”苏轼骄傲地接过古籍,却发现书中文字大多不识,顿时羞愧得面红耳赤,低头对老者道:“才疏学浅的是我,感谢老伯教诲。”老者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头,说:“小苏公子,学无止境啊。”

老者离去后,苏轼惭愧地提笔,在对联上加上了四个字,上联变为“发奋识遍天下事”,下联改为“立志读尽人间书”。自此,苏轼更加勤奋读书。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若非老者的善意提醒与鼓励,苏轼是否会成为下一个方仲永,实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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