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带着各自的小厮、随从,两队人马一路逛逛停停、磨磨蹭蹭地终于先回到魏府所在的街上。殳燃本打算看着魏寐进去了他便离开。
他公务归来,尚未向父亲复命呢,倒先去书院找魏寐了,若此事被家中人知晓……他深信阔达的父亲大人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少不免会被对他从小严格要求的母亲大人唠叨上三五天。
谁知越靠近魏府,越是人声鼎沸……魏府大门前更是聚集了众多人马,外面的好几圈是围观群众,而从里面高举的旗幡可以看出,至少有三五十人,那些都是官兵!看马匹和衣着,甚至还有皇宫的禁卫队。
一贯是高门深户的魏侯爷府,除非圣上御赐的封赏或者婚丧嫁娶等大事以外,何曾有过如此不受控制的混乱场面出现?
魏寐愣是被吓得说不出话,以他的年纪更是没见过这种阵仗发生在自己府里……俗话说,歹事不请自来,好事请也不来……天子脚下、皇城根上,都此等势头了,能是什么好事吗?
他慌里慌张下马,差点摔了一跤,拼了命也要往前挤,小厮们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却被更为迅速下了马的殳燃眼疾手快地拽住……“寐儿,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魏寐担忧地朝他点头,眼神却已有几分涣散。
殳燃先让魏寐最贴身的小厮,那个叫懋儿的,比魏寐大两岁,长得跟个小猴似的精瘦却天生一股神力,正是因此被魏府的太太们安排来照顾和保护魏寐的……殳燃嘱咐他无论是正门、侧门还是后门,要灵巧地避开官兵们,无论如何要进去府里找到太太们先行通传……
殳燃凭借自身的威势和气势震慑着士兵,逼问了数人究竟发生了何事,然而依旧茫无头绪。他正欲上前询问带头的士官,却被人从背后拉住手臂。原来是父亲的贴身侍卫宋之源,他急切地说,“少爷,我找你多时了!快回去,府里出事了!”
“到底怎么了?”殳燃此刻才意识到此次的问题绝非简单。
“少爷先别问了,与王爷有关,岂是儿戏,王爷正等着您呢,快回去吧!”
殳燃听罢眉头皱了又皱,回头看了一眼那伫立在喧嚣哄闹人潮中的小小身影,内心无比挣扎。幸好此时,经过通传魏府的几个管家人物匆匆赶来,将魏寐团团围住,准备领他进去。殳燃咬一咬牙,转身回去,奋力跃上马背,调转马头……
“殳燃哥哥!”是魏寐冲他喊,撕心裂肺的样子,却被所有人挡住了视线看不到他在哪里。
殳燃回吼,“寐儿莫怕!有事就让懋儿来找我,知晓吗?”
“殳燃哥哥!”魏寐还在喊。殳燃的内心剧烈刺痛着,宋之源拍拍他肩膀,点点头,殳燃只得狠狠心先随他回府。
然而,连殳燃也低估了事态的严重。
当晚,魏府就像狂风暴雨中只身飘摇的小船,时刻面临倾覆和坍塌。到处乱哄哄的没有一个人在他该在的位置,什么功勋世家,什么秩序井然、等级森严,只不过如同紫檀花架子上的一尊花瓶,一触即倒,一倒即碎。
魏寐晚饭未曾进食,亦无晚饭可寻……躲在书房桌子底下眼睁睁看着下人们趁乱抢夺。
平日里尊尊敬敬喊他少爷的小厮,却连他的笔、墨、砚都不放过,那一堆他画着玩儿的画堆在一处,下人们翻了翻也没看懂,干脆一股脑儿打包捆走。
魏寐的心随着每一阵狂乱的脚步声而震动,仿佛已脱离躯壳,飞升至半空,俯瞰着这乱世景象……他想到了小时候家里人并不允许他看,但他和小伙伴们偷偷摸摸看的那些鬼神传说的杂书,他想到了阴曹地府,想到了阿鼻地狱……
直至听到一把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
“老爷!老爷!”哭声凄厉!
是母亲!魏寐才猛然清醒,急忙奔向父母居住的厢房。母亲、祖母、所有姐姐妹妹以及忠心耿耿的管家们都在,他们围在父母房间门前。平日里千金万金之体、娇贵柔弱的母亲,此刻正大力捶打房门,已经哭得披头散发。管家不停地劝慰,祖母也哭得几乎支撑不住,姐妹们在一旁搀扶着她。
看到小弟踉踉跄跄地跑来,大姐魏蕙含泪急切地对他说:“寐儿,你也去劝劝父亲,快!”
魏寐那双惊恐的大眼紧盯着紧锁的房间,而侧边那扇乌黑的窗户里分明透出一丝火红的亮光。
“快啊!”大姐的声音几近嘶哑。
“父、父亲……”他颤抖的声音终究被母亲凄厉的哭声所掩盖。
那一丝火红迅速蔓延、扩展,由一线、一抹,直至一片,最终变成吞噬夜色的厉焰……
“不!老爷!”母亲的哭喊声真的如同阿鼻地狱里的惨烈,然而,无论什么都阻止不了里面那个疯狂的男人……
定西王爷府。
殳燃终于等到父亲见完所有下属之后唤他进书房。
“父亲!到底怎么回事?”殳燃看着父亲那仿若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脸,着急地问。
“燃儿,为父,已经尽力了。”定西王爷叹息。
“还是因为魏侯爷的事吗?”
“对。”
“那寐儿他……”
“燃儿,这正是为父想对你说的。一直以来,你待寐儿若亲弟弟,为父都是支持的,从不加以阻挠。更何况,为父自身和魏侯爷何尝不是比亲兄弟感情还深!哼,所谓亲兄弟,一旦和争夺帝位有碍,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哪有任何情谊可言!而我和魏侯爷向来惺惺相惜……可是今日,老魏再度触怒了父皇,父皇已经直指他意欲于君不利,让禁卫军押了他回府,可他依旧癫狂难制……”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来报,“王爷,已探得魏侯爷府……”
“如何?”父子俩同时问道。
“魏侯爷,已经纵火**了!”王爷惊呆住,殳燃却抬脚就走。
“燃儿!你回来!”王爷严令。
“父亲,让我去看看寐儿吧,他现在不定怕成什么样子!”
“燃儿!为父的话你还听不懂吗!我已经尽力了,可,魏侯爷他触犯天威,我们,我们又能够怎么样呢!一旦被父皇知晓你去救助魏府,那等同于同犯啊!”
“不,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他的寐儿还等着他呢,他如何能够不去?!
“燃儿!”王爷最后叫住了孩儿,“你不用去了。”
“为什么?”
“因为父皇已经连我一起治罚,调了我去镇守云南,责令即日起行。”
“什么!”殳燃如当头棒喝。
“燃儿,现今还是父皇的天下,赫赫皇权,我们如何斗得过。难道,你想因你轻率之为,连累你母亲、妹妹,和一家上下几百口人吗?”
从一点到一片,然后在瞬即之间火光冲天,撕裂夜色黑幕……那一刻,魏寐完全呆愣住了。浑然不觉姐姐扯着他往后退,祖母已然晕厥,而母亲要冲进火场与父亲同赴死,如此种种的惨绝景象他也恍若不见。
对于年幼的他而言,此情此景和他时常会被噩梦惊醒的午后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一抹刺目的红,带来他身上同样灼伤般的热痛。
“寐儿寐儿!”
“小少爷!”
周围很多声音在唤他,不知为何他感到身上被拍打得剧痛。他茫然地环视四周,直到终于辨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连滚带爬冲过来的懋儿。魏寐紧紧抓住他,急切地问道:“燃哥哥呢?”
“小的去到时,定西王府已经,已经……”懋儿抹着眼泪看他。
“快说!”
“已经……举府搬迁,要离开京城啦!”
“那燃哥哥呢?”
“小的见不到燃少爷!”
魏寐眼前骤然浮现那一抹撕裂天际的艳红,他无法抑制住内心想要寻找殳燃的冲动,随即拔腿便跑。身后的姐姐追赶不及,懋儿的体力也因为数次长途奔跑而接近枯竭……
于是周围众人的呼喊声逐渐消逝在耳畔,一路上只剩下风声,以及他自己的喘息声……魏寐气喘吁吁地一路奔跑,终于到了定西王府……然而,眼前的景象已不再是那个他自幼嬉戏的熟悉的王府,只见大门紧闭,气息冷清,景象凋敝。
魏寐不得其门而入,侧门突然有人出来,魏寐急忙问,“你们少爷呢,燃少爷呢?”
那是个干粗活的女人,平常这样的人根本连和魏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可这会儿,王府突然遣散一大批人,又见是这么个头发散乱、衣衫破败的小孩儿,女人正有气没地儿撒,便用力推开他,喝道,“哪来的野猴,滚一边去!”
“我是魏侯爷府的!”
女人也认出这个小孩原先应该是衣着光鲜,便啐了一口,冷冷道,“你是天王老子的也没用!王爷被调职,全家人都走了!早就走远了!”
“不!燃哥哥不会扔下我不管的!让我进去!”
“滚滚滚!”
女人不耐烦地驱赶,魏寐被推倒在地,腰侧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挂饰显露出来。女人见财起意,“哦,我知道了,就是被一把火烧了所有、下人都跑光了的魏侯爷府是吧?”
既然是已经失势的门户,女人也很眼红自己在侯爷府干活的亲戚,听说他们白捡了不少宝贝。于是,他一把扯下白玉挂饰。又看到一精致香囊,干脆也扯了,咦,还有一个银饰……“不行!这个不能要!”魏寐誓死护住小小银铃。
女人一时间也下不了手,又不甘心,“这小靴子倒别致!”把魏寐的小锦靴也硬脱下来,“袍子虽烧破了点,料子也能卖不少钱吧!”干脆连魏寐的外袍也脱了。
女人得意走了。之后再没有人从门里出来。魏寐抱着自己的小身子,坐在门前,他不相信他的殳燃哥哥就这样不留一言,弃他而去。坐久了,才感觉到周身的寒意和饥饿叫嚣的肚子。
可是,再也没有那个出现在他需要时候的殳燃哥哥了。
小孩终于哭累了,饥寒交迫和极度困倦让他渐渐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他感觉吹在身上刺骨寒风渐渐弱了,身体也轻轻地仿若飘起,他极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白如鬼状的脸。
小孩儿伸出手想摸摸他。手被抓住,一片冰凉。
“殳燃哥哥呢?”魏寐问,那人叹气,伸手合拢了小孩的眼皮,仿若带了点魔力,小孩觉得眼皮有千斤重,缓缓合上,瞬即入梦了。
就在那一晚,永朝变天了。一夜之间,旧皇帝薨逝,龙椅上换了新主人,最不被看好的先帝第三子继位。先帝在位四十一年,几个皇子的儿子,也就是皇孙,都已成人。这个三皇子也有一子,却是从出生之日起已被法师批命说命格与先皇相冲,于是被禁圈于山中长大,从小几乎不见人也不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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