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区,标准系统时22时47分。
一天又要过去了,下层区虽然有了难民管理署这种中枢议会直接管辖的部门,但仍然混乱不堪。
或者说,曾经好像有过好转的迹象。
管理署刚刚到达下层区时,确实有很多人愿意通过工作来换取报酬,但好好工作的人待在工程队干着苦力却只能拿到苛刻的一点救济补助,甚至无法满足温饱;时间久了,更多人开始对此不满,甚至出现了大规模质疑管理署专员贪污救济资金的声音。
他们究竟贪没贪,大概除了那些专员之外,谁也说不清楚。但经此一事,越来越多的人对管理署失望,他们离开工程队,继续干回了曾经的老本行。
重建工程停滞不前,专员对拾荒人们没办法,转而变本加厉压迫那些本就在夹缝中求生的弱小者。
下层区好像永远有望不到边的长夜。
不过江鎏对于这种情况的发生有心理准备。
这些天,她一面尝试打探陈晨她们的下落,一面在13区四处“拱火”。
拾荒人们对中枢议会派来的人失望了,却继续跟自己人打架,这不是太蠢了——毕竟不是因为13区的其他人有饭吃,他们这些人才流离失所。
她有意无意放出的消息确实是有用的,听上次跟回来的时雨说,今天在北边还有几个拾荒人跟管理署专员打起来了,原因是有个专员又想靠救济跟个小姑娘做“交易”。
这件事江鎏不意外,能在下层区靠坑蒙拐骗活下来的人可能没那么聪明,但绝对不会傻。中枢议会专员的做法,几乎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政府根本不在乎下层区这些人的死活。
她虽然拱火,可说的却是实话,现在如果不团结起来,大家都活不成。
下层区混乱太久了,想要这些或善良本分或游手好闲的人团结一致需要些时间。江鎏清楚,凡事都得循序渐进,不能开门没关系,先打开扇窗也是好的。
可始终找不到陈晨方乐云她们,她实在不能安心。
这些天她多次向夏星眠提出要自己回14区一趟,夏星眠却一直在阻止她。
她不知道夏星眠为什么坚持不让自己离开13区,甚至她俩差点为此大吵一架。可争吵过后,通讯器另一端,夏星眠的语气依旧非常笃定,只反复要求自己绝对不能离开13区。
夏星眠难得在这种事上这么固执,固执到她开始怀疑自己不会是被人安了什么离开13区就会爆炸的炸弹吧?
她听了夏星眠的没有离开,只去拜托了几个现在还能联系到且也在14区的朋友打听。前天她听到一个阿姨很兴奋地说,有人好像见过跟文言很像的女人——文言眉尾处有一道很长的疤痕,这个特征确实比较易于辨认。
可惜最后还是没找到人。
陈晨她们找不到,夏星眠也一个人走了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与夏星眠算至交好友,可她也知道夏星眠志不在此。
姜瑜笙现在已经被关在斯尔斯星。作为星系人尽皆知的监狱星,那里的生存条件极为恶劣,就算是一个不被限制人身自由的人在那里估计也撑不了太久。
他是夏星眠长久以来的心结,如今他要死了。
上层区的消息现在已经很难接收,但前阵子她还是断断续续知道了些情况,比如卡尔封锁了下层区,又在中枢议会提出全星系通缉她们俩的提案,现在似乎正在推行。
但下层区安安静静的,连一点要通缉她们的风声都没传出来过,反倒是对陈晨言衿她们的通缉一直没停。
她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件事,难道这也算是卡尔希望夏星眠回到研究院的“诚意”?
比起酒,江鎏更喜欢气泡水。
苦闷地叹了口气,她把红酒杯里的气泡水一饮而尽。
——
昏暗的拍卖场里空空荡荡。4299号原先金碧辉煌的大厅现在几乎被完全搬空了,只剩为了美观而雕刻的几根罗马柱寂寥地立在原处。
科林斯柱式,柱头宛如一棵旺盛的忍冬草,夏星眠每次来到这里都会细细欣赏这些石柱。
在她看来,议会运走的那些军火珠宝,倒不如这些罗马柱有价值。
作为星系里曾经最大的非法拍卖场,这里不论昼夜,几乎从没有熄灯的说法。
现在姜瑜笙倒台了,这个拍卖场也被有心人翻了出来,说这是姜瑜笙为了一己私欲设立的,一方面方便他自己洗钱,另一方面方便他的党羽通过这种非法交易握住非议长派的把柄。
总之,姜瑜笙现在没法儿为自己辩解了,什么错事都可以堆在他的头上,那些参与过非法交易甚至在14区杀过知情者灭口的人都能摇身一变成为一时头脑不清才行差踏错的受害者。
兜兜转转,这座建筑终究变成了政治斗争的筹码。
至于这拍卖场里填着多少人命,没人在乎了。
夏星眠有些惘然。
姜瑜笙要死了,即使不死在斯尔斯星,卡尔也不会允许他回来。
他失去了一切,这样活在斯尔斯星,大概也能让他后半生痛苦不堪。
前些日子卡尔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派人找到了她,希望她能回到1区,许诺只要她愿意回到研究院,可以让她去斯尔斯星见姜瑜笙一面。
他甚至提出,只要她悬崖勒马,就在1区为她的母亲和姜瑜堇重新举办葬礼,将她们的墓碑迁入青梧陵园。
这相当于要为她们平反,要告诉所有人她们为星系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青梧陵园里种满了梧桐树,夏玉白最喜欢梧桐。
她不知道卡尔怎么会知道那些陈年往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
她们已经死了。
葬在何处,于她们而言还能有什么分别?
能在这件事上得到慰藉的,只有夏星眠罢了。
礼堂里的照明线路已被完全破坏了,她只能在黑暗中观察这些罗马柱。
科林斯式柱头宛如一棵旺盛的忍冬草,这种植物作为顽强生命力的象征,受到希腊人和罗马人特殊的喜爱。
夏星眠对建筑一知半解,这些罗马柱的柱式还是她回到1区后查的。
顽强的生命力。
她想到她的祁安。
祁安的身上一直安着她设计的定位系统,可自从祁安离开,那个曾经时时亮着的绿色光点便再也没有闪烁过。
原来祁安一直都知道。
她独立了,能无声无息得离开下层区,自然也能想办法破坏这个定位系统。
长久以来的愿望如今实现,夏星眠发觉自己并不高兴。
大概她早知道自己不会高兴。
大概她早知道,她希望风筝越飞越高,却担心手中的线绷断。
祁安是个有点一板一眼的小家伙。
其实仔细回想,夏星眠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教给了她些什么,亦或者是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祁安当成了应该学习的内容。
她现在的执拗,大概应该算是我的错?
夏星眠轻轻挑眉。
她好奇这个固执的小家伙现在在做什么,但又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想下去了。
侧过身,她缓缓靠着身旁雕刻华美的石柱坐下。
是回去还是留下,她必须做出抉择。
其实有什么好考虑的呢?她厌倦这一切,她该回去的,姜瑜笙得到了应得的报应,她对星系的未来没什么兴趣,不如继续回去做研究,继续远离这一切。
可也是她忽悠江鎏搅进了这趟浑水,是她告诉江鎏仅仅杀死姜瑜笙无法改变现状。
究竟是谋杀一位议长的罪名严重,还是成立**组织的罪名严重?
来这里之前,夏星眠喝了些酒。
她的酒量不好,现在酒劲儿似乎上来了,只觉得头重脚轻,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胃也开始疼。
白衬衫上已经沾了灰尘,她干脆就那么靠着石柱按住腹部。
今天一天没吃东西,刚才又喝了几杯度数不低的鸡尾酒,现在夏星眠胃里火烧火燎地疼。
疼痛会让人变得脆弱,这点对她好像也没有例外。蜷起身子,那些反复被她压抑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有点想念祁安。
见鬼了。
六月过半,现在的天气已经很热,即使凌晨空气也是粘腻沉闷的。夏星眠出门时,只穿了白衬衫和牛仔裤。
没带止疼片。
右臂发力将身子撑起来一些,她想了想,干脆直接对着看上去空无一人的礼堂大门开了口:“有人在吗?能帮我个忙吗?”
没有人回应。
夏星眠叹气。
她扶住身旁的罗马柱站起来,定定神,慢慢向门外走。她有些晕,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差点被台阶绊了一下。
地下建筑到了晚上比地上黑得多,夏星眠走路的步伐乱七八糟,过了很久才歪歪扭扭得挪到了拍卖场门口。
靠着墙面坐下,她脑袋一点一点,好像真醉到快不省人事了。
走走停停,她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出了4299号的暗门。
夜幕低垂,天气的缘故,今晚的14区连星星都看不见。这里的照明系统本就没有完全覆盖每个街区,那场混战之后,连街口处本来的两个路灯也被损坏了,只余空中一轮明月散发着光芒。
拍卖场如今虽然已被清空,但人们没事还是不会往这里来,夏星眠一个人在空旷的小路上走着,看她的方向好像是要往医疗物资售卖点去。
远远跟着她的男人无声松了口气。
看样子夏星眠今天确实喝多了。
看着夏星眠在平地上踉跄的身影,男人心里不禁升起点鄙夷:原来所谓的“精英学者”也不过如此,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只会借酒浇愁。卡尔先生向她允诺了优良的待遇,她却仍不满足,现在她不愿意回去,应该也是妄想要求卡尔先生给她更多吧。
他边想边不紧不慢得跟着夏星眠往前走,可走着走着他直觉情况不对——刚才还走不稳的夏星眠忽然很快得转过了街角。
疾走几步,他绕过夏星眠刚才停留过的树荫,右转转出刚才的街道,紧接着就发现夏星眠不见了。
脊背发凉,他赶紧再转头回去,来来回回在街道上检查了几遍,还是没找到夏星眠。
她跑了!
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口鼻都要被夏日粘稠的空气堵住,他颤着手掏出自己的通讯器,开始联系卡尔。
“卡尔先生,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您,但是……”
“跟丢了,是吗?”
卡尔的声音还是不疾不徐的,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卡尔先生我……我已经时时刻刻盯着她了。”
“算了,你回来吧。”
切断通讯,卡尔随手将薄薄的通讯器扔在一边。
没想到夏星眠竟然不同意他的交换条件。
这跟夏星眠一贯以来的行事逻辑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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