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眠从来不是星系中最优秀的学者,说到底,智研院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科研机构。
星系中有很多比她更有才能的人,他们隐匿在暗处,做那些不应为民众所知的隐秘的研究。
天赋与才华只是次要的,夏星眠是最适合成为“明星”的人,这一点,卡尔难得与姜瑜笙的想法一致。
年轻,美丽,身世曲折,光这几点就足以大做文章,更何况,她横空得到了智研院前辈的认可。
人们总是会对天空中骤然划过的流星产生好奇的。
卡尔自认为自己对夏星眠的了解甚至远甚于夏星眠本人。
在他的观察中,他认为夏星眠是最好掌控,同时又最难以被拉拢的人。
议会需要竖起一个靶子,一个接受所有人赞誉同时被所有人抨击的对象。在各方势力的推波助澜下,夏星眠成为了这个靶子,并且她没有提出过任何异议。
她毫不在乎。
盛誉加身时她没有更加勤勉,污名缠身时也不见她为此沮丧。她不在乎声名,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给她一个可以用于实验的场地,剩下的所有她都可以不再追究;她不追求地位,所以不论谁想要拉拢她,她向来只会婉拒。
卡尔认为,这样一个人最适合登上神坛。
受人赞美,被人膜拜;遭受诋毁,承担谩骂。
他找不到,至少暂时找不到新的学者,来顶替夏星眠的位置。
在真正将她推上台前之前,除了跟姜瑜笙列举出了这些种种合适的理由,卡尔同时对夏星眠做了非常详细的背调。
她到底太年轻了,即使当年有意将自己的身世抹去,势单力薄,就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姜瑜笙贵人多忘事,这些年过去,早把自己曾经为了上位冤杀过的人抛到九霄云外了;但那些夏星眠期望埋葬的往事,他却一点点挖了个清楚。
夏玉白,姜瑜堇,对于夏星眠来说是两道是过不去的坎。
事情已然发生,卡尔觉得,也是托了姜瑜笙的福,让夏星眠心里长久扎着几根刺。
伤口总会有愈合的那一天,可刺不一样,它们扎在夏星眠最柔软的地方,时间越长,创口看似愈合得越完美,她的痛苦就越长。
夏星眠自己或许什么都不在乎,但她怎么会不在乎她的至亲呢?
从理性的角度出发,卡尔知道,自己必须将夏星眠视为不确定因素,时刻提防她,并在必要时抹除她。
只是现在或许还不到不得不让夏星眠消失的程度。
又细细思量了半晌,他伸手将通讯器拿回来,拨了另一个号码:“明之,是我卡尔。你帮我安排一下,后天的行程空出来,我要去一次斯尔斯星。”
中枢议会的麻烦收拾得差不多了,在继续推进下面的事情前,必须确定夏星眠是否能够继续为他所用。
紧接着他又想到今早清显疗养院失火的事。
夏星眠人在下层区,以她目前的处境,没有办法直接跟上层区进行联系,想来,这是祁安的手笔。
他很讨厌祁安,她是仿生人,是被“爱”的,意气扬扬的家伙。
这种造物最难掌控,好像根本分不清虚情假意,只知道心心念念那个让她变得“完整”的人。
但她偏偏有用。
“卡尔先生?您还有别的要求吗?”通讯器那头,许明之在等他的回应。
“嗯……今天早上清显城郊失火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先生,这件事情执法总局已经介入了。火势不大,柳局长已经查明,有人故意纵火。但由于失火地点的特殊性,他暂时没有把追查纵火者排在第一位,而是向军部提出申请,现在已经加派了更多军人和仿生武力。关于后续安排的详细报告他提交给了负责这件事的余鸢女士,如果您需要,我现在联系余鸢女士,将这份报告转交给您。”
“不必了。你替我转述柳城,三天之后,安排转移疗养院顶层的病人。另外,段映文教授单独转移。”
“明白了,先生。”
通讯结束,卡尔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了一点。
晚宴早已结束,汀沙海岸的灯火却并没有就此熄灭。上半场冠冕堂皇的政商问题谈完了,现在到了某些人更喜欢的下半场。
她跟我是一样的。
看着远处耀眼的灯光,卡尔心里涌起类似兔死狐悲的哀伤。
可惜祂没有选择她。
——
孟墨雨回到定海城区时已经是14日的凌晨了。
卡尔作为东道主,本是给每位应邀的宾客都安排了汀沙海岸边的豪华酒店套房休息的,但她实在不放心把林浅溪和祁安留在定海区。
林浅溪离开军部这件事被层层下令不能泄露,但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突然消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揣测这其中的原委。
况且,这件事能瞒得住的只有完全不在体系中的人,军部内,大家心里对此都有自己的看法。
祁安就更不必多说,帮助她是目前见夏星眠的唯一途径。
孟墨雨知道,自己只是棋盘中一枚算是有用的棋子,似乎知道的比旁人多,看到的比旁人远,但终究也只是在那方寸棋盘之中。
一开始她觉得做一枚棋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大概是因为林浅溪常挂在嘴边的近乎“何不食肉糜”般的话——人类的灵魂生来平等——滋养了她的这种妄念。
人类的灵魂生来平等,可出身为她们划分好了严苛的,几乎无法逾越的阶层高下。大概是因为幸运,她遇到了林浅溪,莫名其妙成为了她的副官,又跟着她一路晋升。
她自知没有显赫的家室,如果走正规渠道,这辈子也不可能有机会进入第一军区,成为真正的高级军官。
站在独栋别墅外,孟墨雨这么想着,迟迟没有开门。
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受邀参加今晚的晚宴,更清楚林先生希望自己告诉林浅溪什么。
但她没想到李会来找她。
罗斯德·李,这个人跟她没什么交集;至于跟林浅溪,她知道,上次姜瑜笙邀请林浅溪去梧桐庄园,李也去了。
她非常确信,那是罗斯德·李跟林浅溪唯一的一次见面。
在绝对的权力之下,个体的力量几乎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同样需要做出抉择。
默默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她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按在了指纹锁上。电子屏上蓝光闪了下,门锁开了。
“墨雨?”
“啊……您回来了……”
……
孟墨雨还没走出门厅,就听到里面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还有抽屉开合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个家长,那种会说“我一出门你就开始看电视了是吧”的那种家长。
“嗯,我回来了。”这么想着,她应了一句,继续往里走。
客厅里,祁安和林浅溪正手忙脚乱得把桌上的草纸往抽屉里塞,收拾好了之后又装作若无其事一样准备去迎一迎孟墨雨。
“这么晚了,你们没休息吗?”
“我睡不着,我在等您。”祁安很老实得回答,紧接着好像又有点不好意思,把脑袋稍稍转了一下。
孟墨雨知道她在想什么:“段教授的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但不会这么快。转移需要时间,我收到消息会告诉你们。”
祁安眼神飘忽得点点头,林浅溪站在一边摸摸头,没有跟孟墨雨对视。
“墨雨,谢谢你。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总之,这是我和祁安的想法,不管事情发展如何,我们一定不会连累你的。等这件事了结,我就去求林云影,我知道你想继续往上走,我会求他给你机会的。”
孟墨雨停下脚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顺着她的目光也去看展示柜上摆着的瓷瓶。
眼看孟墨雨不做声,祁安眼睛四下乱瞄着,小心得开口说道:“孟副将,如果您觉得还不够的话……”
“我的确觉得不够,”将视线转回林浅溪身上,孟墨雨平稳地说道,“你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们想跟段教授说几句话,我可以办到,但如果你们想带段教授走,这件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即使你是林云影的女儿。”
……
林浅溪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祁安则丧气地垂下头。
孟墨雨看着她们,四平八稳地继续说:“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您跟林家的血缘关系无法抹除,这件事即使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也不过是您低头去求林总长。我知道您会想办法保全我,所以我现在才会站在您面前。但您有没有想过,您带段教授离开,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跟您在平叛战争结束之后离开军部是完全不同的。”
“我再直白一点问您,您真的想好了吗?完全做好彻底失去林家的庇佑,成为一个罪犯的准备了吗?”
“您确信您要跟您一直以来效力的政府站在对立面了吗?”
……
想好了吗?
林浅溪这个时候才彻底冷静下来。一直以来,她自诩不靠林家的背景,可一路顺风顺水,这一切真的没有家族的关系吗?
诚然,如果事情走到最坏的一步,她可以求林云影保下孟墨雨,但是代价呢?她心里一直清楚,只是她选择性忽略了。
因为她之前没想过自己是不是走到了不能后悔的地步。
林云影不会为了一个人牺牲家族的利益,即使这个人是他的女儿。
她现在保全身边人唯一的筹码,是到了必要的时刻彻底跟林家割袍断义。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边想着她是不是真的连累了孟墨雨,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成为罪犯的“天赋”。
林家的血脉让她痛苦,同样却也让她变得“天真”。当她尝试将自己完全从林家剥离出去时,她才真正感受到,原来上位者的权柄是这样可怖而残忍。
她以前从不考虑后果,因为她本就是上位者,是享受了这份权柄的剥削者。
作为既得利益者时,她痛恨这份强权,可想到可能失去这些利益,她竟感到恐慌。
“我想好了。”
正当她惶惶然时,耳边传来祁安沉静的声音。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夏星眠那边,我觉得她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浅溪,如果你没有想好,那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孟副将说的没错,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不能回头了。浅溪,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支持你。”
听完祁安的话,林浅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孟墨雨先笑了:“不,我建议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因为现在,不能回头的只有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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