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伊甸2

约莫过了一个礼拜,杨柳一像往常一样踏进斯宁,问东雪周六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东雪这才反应过来,既然是阔别多年的好友总该组个像样的饭局,而过去这么多天,他却一点都没往那点靠拢。东雪连忙答应下来。

晚上地下室出租屋里,手机传来震动,杨柳一发来消息:到家了吗。小狗担心.jpg

东雪回:到家了。小猫收到.jpg

杨柳一:晚安,好梦。哦对了,明天见。小狗期待.jpg

东雪:晚安,好梦。明天见。

东雪拿手捧起烫烫的脸颊,相遇之后,几乎每天杨柳一都会发消息说早安晚安,叮嘱他午饭吃了没啊,早饭吃了没啊。这种感觉就像……就像在谈恋爱。

地下室厨房和洗浴间公用,东雪洗漱好关上房间的铁门,熄了灯,躺在狭小的床。任由思绪放飞。恍惚间,头顶小风扇转动的残影和八年前教室里的吊扇发生重影。东雪看到那个伏在案前看书的杨柳一,感受到夏日他身上淌下的第一滴汗水。

东雪已经观察这个稍显木讷的同班同学好一阵了。同学名杨柳一,名字挺好听,人长得也不错,长头发,目测比东雪高了半个头,没有朋友,成绩一言难尽。

老实说东雪是个彻头彻尾的三不闻,第一次对人产生这么大的好奇心。因为脸吗?但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班里有这号人呢?东雪瞧着那张被长发遮掩的面部,明白了答案。

杨柳一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边,老班的粉笔头精准砸在杨柳一的头顶,把飘游神外的思绪拉回现实。

老班苦口婆心的劝导还在施法,反观杨柳一却是垂着头,一副左耳进右耳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按理说这对原本患有成绩势利眼的东雪不啻于眼中钉肉中刺,可杨柳一却是个例外。

好几次东雪和杨柳一搭话,杨柳一回他一句你也好,就淡漠离开了。东雪不信邪,继续骚扰这个漂亮木头,不过都以失败告终。

傍晚,东雪恹恹走出校门,正前方就是杨柳一,那天期中考核结束,东雪脑海内酝酿着题海风暴,再抬头,发现杨柳一和他同路,于是东雪默不作声跟着,途中因为看得太入神险些被小石子绊倒。

天色越来越暗,末了,他看着杨柳一走进一栋窗台摇摇欲坠的老破小。

期中考核的余末,东雪携着一叠作业本走进办公室。各班老师们消息互通,老班没好气地对对面的女老师说,我们班啊,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尤其是那个杨柳一!我是看他高一成绩那么顶才收的他啊,他倒好!到了高二变倒数了,课也不听,作业也不交!哼!

女老师忙不迭安抚老班,年纪大了,动气伤身。不知哪个工位说,杨柳一啊,他高一是我们班的,那时候成绩是真的好,但我听说这孩子爸妈早早离婚,这离了婚,杨柳一就变得妈不管爹不爱的,一直就跟着奶奶生活,唉,那时候他家连交学费都难。

老班闻言摇摇头说,既然家里都这么困难了,杨柳一这孩子还不努力,这没人管,总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吧?

东雪将作业递给老班,办公室的老师见学生进来就没再继续刚才的话头,老班清点好作业,54本,少了一本,不用想都知道是杨柳一,老班叹了口气,示意东雪回去。

东雪疾步穿过走廊,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说没人管杨柳一,他管。但当时东雪与杨柳一才认识几天啊,而且是他单方面的认识。后来的后来,他不会相信是杨柳一先喜欢的他。

这之后东雪的进攻更猛烈了。东雪每天在亲近的朋友惊愕眼神里对杨柳一说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杨柳一原先没怎么搭理他,东雪见他没有不耐烦,变本加厉起来,跑来给杨柳一讲题,督促杨柳一做作业。

夜以继日里,杨柳一逐渐适应了东雪的存在。周测后的早上,杨柳一已经两天没没来学校了,老班走上讲台交给东雪一个任务。

傍晚,天色昏暗,下着小雨,东雪撑把伞静立在杨柳一家门口,来到这个杨柳一的背影每天消失的地方。右手缀的试卷沉甸甸,东雪按响了门铃。

半晌没人来开门。于是东雪拨通了老班给的电话号码。好一会电话那头才接,东雪喊,杨柳一是你吗?电话那头依然是一片静默,东雪又喊杨柳一的名字,对方才病恹恹的出声,是我。问清楚状况后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杨柳一在开门的下个瞬间瘫倒在地。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臂酸痛,东雪枕在杨柳一的一边小臂睡着了。事后杨柳一调侃说自己作文里写雨夜妈妈背自己去医院,反倒让东雪给实现了。而东雪听到这话却开心杨柳一终于愿意与自己交心。

那件事之后,放学的路上,杨柳一经常和东雪结伴而行,途中路过小池塘,池面莲花盛放,两人你漫无目的的聊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东雪仰头问,杨柳一,你觉得星星是甜的还是苦的?杨柳一回答,甜的。东雪问他为什么,杨柳一只是看着他笑,于是东雪也跟笑。自此,杨柳一逐渐对东雪敞开心扉,常伴于东雪身侧。

中午放学,东雪从兜里掏出一颗酒心糖递给杨柳一,杨柳一笑着接过,剥了皮,丢进嘴里。下午的课,老班扔粉笔头的准头更狠了,东雪转头望了眼角落晕乎乎的杨柳一。

等到下午放学,班里学生零星,东雪来到杨柳一的课桌旁,发现杨柳一趴在书桌上,像一只泄了气的小狗,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东雪瞧了眼抽屉里的红色糖皮,心里惊愕之余又有点过意不去。他晃晃还在酣睡的小狗,小狗苏醒,睡眼惺忪看着他。东雪说,杨柳一放学了,一起回家。小狗没吭声,东雪还想说什么,小狗一把箍住东雪的腰,拿脑袋蹭蹭,仰面盯着东雪,眼睛湿漉漉的。

回家路上,两人并肩走着,路过小池塘,杨柳一突然凑过来亲了东雪的脸颊,两人默不作声地走着,杨柳一又凑近亲了东雪,温吞湿热的气息从面颊爬到嘴唇,继而蔓延至耳后,他们停下脚步,两个炙热的身体靠在一起。

第二天,杨柳一趴在课桌上,东雪看到他时,他眼睛红肿,面无表情,杨柳一对东雪说妈妈死了,喝百草枯死的。东雪心想,轻飘飘的。那天他们很晚才回家,在小池塘接了无数个吻,安慰的话化作回应的唇舌,他们明白,他们只是太难过。

可是杨柳一不知道那天是东雪第一次头痛。

那是少有的文邹邹的杨柳一,他和东雪谈起圣经,说神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的祖先,男人亚当,再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女人夏娃,并安置这对男女住在名为伊甸园的乐园中,后来他们因受蛇的引诱违背上帝的命令吃了伊甸园的禁果,被上帝逐出伊甸园。

他说,东雪就是他的伊甸园,是在受到惩罚之前的乐园,因为东雪杨柳一再次拥抱了它。东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虽然没听懂,但杨柳一说自己是他的新生,心里不免雀跃。

青春的无束为生活洒满金粉,直到后来不得已的分离,东雪才真正理解是怎么样一个伊甸园于杨柳一,于他。

头痛的症状逐渐加重,功课变得艰难,东雪开始焦躁不安。和杨柳一在一起时,往往杨柳一喊了好几声东雪的名字,东雪才从失神中回到现实,结结巴巴回答。手肘无端的剧烈抖动,手里紧攥的笔不堪重负陡然摔落。妈妈也看出了东雪的不对,他拉着东雪去了市医院,无果后,战战兢兢步入精神病院的大门,医生歪头歪脑问了一箩筐问题,最后确诊重度抑郁。

没人知道它的降临是为什么,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东雪是那个正中靶心的人,它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来了,没留任何余地。

东雪的生活自理能力几斤丧失。办理休学后,东雪将家的地址外加电话号码写在一条纸上,塞进杨柳一的抽屉。朝午后的教室投去最后的匆匆一瞥。但那之后的日子,杨柳一一次都没联系或是找过他。

东雪只好再次踏入高二一班的门槛,从相熟的几位同学口中得知,杨柳一已经两个星期没来学校了,他又返途去到杨柳一的家,那里已经阒无一人,杨柳一搬走了。

那之后一直到如今的八年,他再没听过关于杨柳一的任何消息。

“咔嚓”一声,电风扇停止转动,坏掉了。

东雪从回忆的沼泽中脱身,他从黑暗中摸索手机。午夜12点54。还是睡不着,精神紧绷,眼睛阖着和没阖一样,发酸,大脑加载过量卸机失灵。

东雪望着上方混沌的天花板,想起杨柳一的话——你是我的伊甸园。

就在那个瞬间,他决定放过自己。

周六,下午六点。与杨柳一的会面约在傍晚八点,东雪早早和小姨请了假,游走在北京黄昏的街道。东雪走进一家花店,挑了一只郁金香,心想,红蜻蜓会喜欢郁金香吗?

耳边响起一旁女孩手机播放的歌曲,东雪没听过那首歌,不清楚名字,但歌手的吐字很清晰,歌声还在继续——“为什么爱过的人都装做没爱过,就彼此放过,就沉默不说……”

对啊,相遇到现在杨柳一从未提及从前种种。回忆被夷平,化作一盘散沙,变得什么都不是。他们默契地勾肩搭背,装作一对要好的朋友。但东雪不怨恨他,这无可厚非,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个决定的簇拥者。

东雪付了钱,走出花店,将垃圾桶顶端的郁金香甩在身后。

八年。

那个夏天之后又过去七个夏天。

我们那被浪费的爱情。

就彼此放过,就沉默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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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的回归
连载中夏是个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