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娘……你在哪儿啊……”
“娘……娘……”
周容从噩梦中醒来,眼前落满灰的砂土墙上到处坑坑洼洼,低矮的房梁像掉落的天空一样阴沉,压得人脖子生痛。
好臭,钻进人脑子里的臭味,嘴里吐出来的味道也是臭的。
鸡在叫,叫声短促而又尖锐,还混杂着血肉划开的声音。
隔壁家又在杀鸡了。
浓郁的血腥气混着禽类羽毛湿水后的腥臭味,在黛色的天空下乘着日出前的冷风,飞向了这座依水而建的小村落里每一处斑驳看不清面貌的瓦房。
屠户的嗓音洪亮,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一个女人细弱的声音间续着,似乎想要辩解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空气里腥臭味浓郁,只剩正被宰杀的鸡发出的绝望哀啼声。
周容抱住大腿,把头埋进膝盖里,用单薄的柳絮被子隔绝外面的一切气息与噪音。
烦死了,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啊!
像婴儿啼哭般断续的哼唧声穿透了土墙,比沾了唾液的绣花针还要尖锐,扎进周容混乱的大脑里,一下又一下。
周容握紧双手,薄薄一层的柳絮被子像纸片一样,被拧成一团又一团。
她想冲出去救下那只可怜的小鸡,拔光那个老屠户头上稀疏得可怜的毛发,把他扔进沸水里涮涮,再刮干净皮上的杂毛。
周容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胳膊,最终还是作罢了。
已近深秋,缸里的水冰得透心凉,周容随意舀了几把水搓干净脸,手跟面颊都冻红了一大片。
那些狗修士的冰系灵力也不过如此吧,周容自嘲地想。
另一间小屋里传来窸窣声,一个尖锐的声音急匆匆响起:“哎呀,我教你舀水到盆里洗脸,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周容嘴角一撇,冷淡地回道:“懒得。我又不脏,就这么用吧。”
破棉衣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臃肿身影从屋里冲了出来,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捧住大缸左打量右打量,确认水依然澄澈后,抬起头将柳叶眉一皱,忙不迭抱怨道:“平日做菜都要用这口缸里的水,你给用脏了我怎么办?天这么冷,你教谁去给咱们打水?”
周容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女人,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些娇毛病,整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夏怕热冬怕冷的小姐习性,怎么落得来这个小山村里讨生活?这么讲究干脆搬到皇宫里住着好了。
心里腹诽归腹诽,周容还是乖巧开口:“我来打就好,娘你在家里安心绣花就行。”
周大娘眉头稍松,欣慰地点了下头,眼睛一转不知又想到什么,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期冀:“那个,那份工你做的怎么样了?”
周容比她娘高出一个头,听周大娘这么问,一时僵住了,抬头左右扫视了一圈,慢吞吞回道:“还行吧,就是挺累的,老是有些傻**想找麻烦,不过也还好,我能应付得来。”
周大娘前段时间替闺女找了个饭馆伙计的活,用以补贴家用。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周容上任第一天就把猥亵女伙计的客人给打了。
滚烫的汤汁浇在那人猪头般的肥脸上,像道别开生面的特色菜。虽然做了这样一道好菜,周容却还是被掌柜当场撵走了。
那个猪头男还威胁要去报官,已经背着包袱出了大门的周容听了这话,回来连吼带吓,掰扯了一大堆她根本不知道的律法,成功忽悠住了猪头男,让他以为自己去报官的话,被抓进大牢里的会是先揩油别人的自己。
其实根本不是的。
这个国度的律法总是保护男人、保护有钱人,像周容这种既没钱性别又不对的倒霉蛋,无论遇到什么事,绝对是第一个跑不掉的。
收回对世道不平的感叹,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糊弄好自己的亲娘,周容装得云淡风轻,问:“干嘛?你有什么事?”
周大娘腼腆一笑,全然不像已近四十的贫家女子。
“那个,你发了工钱,记得、记得给我……嗯……拿回家我替你保管着……”
周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歪头翻了个白眼,嘴上老实道:“我不拿回家给你还能拿给谁。”
周大娘眼睛里挂着亮闪的笑意,令人很难想象她是在谈钱这么庸俗现实的东西。
周容有些不忍心看,回屋裹了一身灰色的破旧棉衣,悄悄打了个寒颤,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屋门,见到周大娘还在一脸希冀地盯着自己,步伐瞬间由重转轻,大喇喇出了院门,高声道:“我走了,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带烤鸡吃!”
“好。”
周容顶着寒风在未明的天空下行走,手脚渐渐冰凉,心却热了起来。
喧闹的小镇上稚童的笑声闹作一团,不宽的街道两旁早已支起几家点心摊子,油香味像小蛇一样,钻进周容冻得僵硬的鼻腔,熏得她满嘴都是这个香味。饥饿的肠胃抽动着,唇舌分泌出口水配合空荡荡的胃袋发出抗议,周容贪恋地看了一眼焦黄色的油里滚动的炸面酥,从棉衣里面掏出半个干硬的馒头,用侧边的牙齿把它撕碎,吞进嘴里使劲地大口嚼着。
要拿钱买烤鸡的话,就不能吃这些了啊。
周容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会儿,直到看见不远处的铁质招牌,才加快脚步钻了进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坐在角落,白翳几乎糊满了她的整个黑眼珠,脸上松垮的皮肉只要稍动,层叠的褶皱和斑点就堆到了一起。
“丫头,你来了?”
周容“嗯”了一声,熟练地把台面上的刀枪斧剑挨个归好类,挂到琳琅满目的墙面上。
老人没有名字,从周容记事起,她就在路边这间小小的铺子里干卖刀磨刀的生意,镇上的人大多叫她刀匠老白,放尊重了呢,就叫一声白老。
为什么叫老白,是因为她姓白吗?周容问过老人,但她只是摇头,周容无法,只能跟着尊称她白老。
昨夜似乎是下了一场小雨,尽管外面的平地上一点水星子都无,屋里面的潮气也还是阴湿得要命,直往人骨头里钻。
周容找来扫帚把屋里屋外都扫了一遍,又拿软布把墙上的兵器挨个细细擦拭干净,厚重的布帘子一挂,阻挡这股潮湿气侵蚀刀剑。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啊。”白老喉咙里发出的像是一簸箕的砂土在摇晃,颠上颠下,沙哑而又衰败。
“是,这两日突然就冷了。”周容把门窗关紧实,又往炉里添了些炭火,蹲着烤了会儿手,又叮嘱道,“天寒,你要记得多穿点。”
白老不置可否,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地烤着炉火,不一会儿就倚着墙眯眼打起盹了。
周容坐在工桌前,拖出磨刀石摆到案上正中间,从旁边的架上找出几把稍钝的菜刀,手按在刀刃旁比了比,又前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放至磨刀石上,撒了点水开始打磨。
这些事情周容本来是不会做的,她娘平生最害怕她拿这些尖锐的刀斧器具,就连周容平常在家劈柴的时候,周大娘都要坐在一旁紧盯着她,而且每次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仿佛周容下一秒就会误把斧子劈在脑门上。
周容也不知道她娘这么草木皆兵的原因,要是害怕自己受伤的话,为什么不替自己干活呢?平时里劈柴挑水烧火做饭样样粗活脏活累活周容都跑不掉,似乎从记事起自己就是这个娇贵娘的小奴才。
既要马儿跑,又怕马儿会受伤,还不给马儿吃饱草。周容其实对自己老娘积怨已久,要不是有个这么好吃懒做的娘,整日使唤着自己,管自己管得比拴狗都严实,自己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小镇里,只能靠混日子讨生活。
要是能出去的话,要是能出去的话……
周容想得出神,刀刃左右一晃,扎心的痛从指尖一下电到心脏,左手食指上鲜红的裂口哗啦啦往外淌着血。
“操,真该死……”成串的血珠从手心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刀面上,又顺着弧度蜿蜒向下。
把手指含进嘴里,腥甜的液体染红了牙齿,周容从破棉衣下摆揪下来一条勉强算干净的布料。受伤的手指已不怎么流血,上面还有着口水的亮渍,周容把布条缠绕在伤口上,一圈一圈绕紧,打了个很丑的死结,咽干净口腔里的液体,喉间发出“咕嘟”一声轻响。
周容拿起旁边的抹布,将滴到桌上和刀上的血迹擦了个一干二净。指头上传来的疼痛令她的心情很是烦躁,恨恨地把脏布扔到一边后,周容心里升腾出一股莫名的苦闷,重新滴水开始磨刀,全身用劲,把个一尺来长的菜刀磨得嘎吱响。
天冷风又大,纵使燃着碳的室内也没多么暖和,妖风在外面呼呼地吹,窗子都被击打得有节奏的震动起来。
周容心里本就气恼,不知是气别人还是气自己,亦或是都有,这破窗子偏又不安生,唱曲儿似的晃个没完,周容烦得要命,胳膊一甩轻轻放下菜刀,一个猛抬头站起身来,抓住窗框时,对上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隔着薄得透明的浅色窗纸,如同透过屏风窥见了美人,朦胧的云雾横在二人之间。
那双眼睛水得要命,像揉碎了天上的云彩,千丝万缕化为山川间奔腾的河流,冰凉而又沁润。
窗子发出三声规律的敲击,周容手忙脚乱拔出木闩,险些夹住自己那根受伤的指头。
“有什么兵器卖吗?”
窗外的姑娘唇角带笑,面不改色问了这么一句。
周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晃着一头乱发左右巡视着屋内,不明白面前的姑娘说的到底是什么。
半响周容才想起来,自己除了卖刀,还卖别的兵器。于是慌乱倒退,跌撞着去找挂着兵器的那面墙,两步路上绊了三跤。
“这这这、在这……”周容满头大汗,看到姑娘站在窗外不说话,才又醒悟过来,忙扑向旁边把门打开,手贴着门顶把人迎了进来。
“不好意思哈,这里简陋,您慢慢挑。”周容拿杆子把厚重的布帘挑了起来,擦干净头上的汗,有些拘谨地笑,“我们老板在睡觉,我是新来的,许多东西不懂,要是您需要,我现在就把老板叫醒给您介绍。”
一袭清水蓝素纱长裙的年轻姑娘回眸看向周容,眼神是很有距离感的温婉,周容却从中感受到了几分狡黠。
“不用别人,我只要你。”姑娘打量着满墙的古怪兵器,像是在思索挑哪把好。
“这里的兵器你最喜欢哪一把,我就买哪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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