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吗?”周容有点不知所以,看着满墙其貌不扬的刀枪剑斧,凭着本能往前走了几步,挑出一把还未开刃的黑色长剑,“这把怎么样?就是有点重,不过拿起来特别顺手,挥舞起来一定虎虎生风!”
说完周容真想打自己的嘴,什么叫虎虎生风啊?!人家又不是耍大刀的,要风要虎有个毛用啊?!
周容啊周容,你简直就是个傻子!!!
姑娘倒没过多反应,只是认真盯着周容手里的黑色长剑。
纤长的睫毛离剑身不足半尺,在空气中轻轻颤动,却好像比玄铁还冷还硬,仿佛随时会化成锐利的尖刀,切割开一切坚固不可摧之物。
周容屏住呼吸,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位姑娘似乎……似乎……长得很是普通?平淡的鼻子、平淡的眉毛、平淡的脸型,诡异地组合成了一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容貌。
总的来说就是,嗯……很让人……难以记住样貌?
周容看得入了神,直到那个泉水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才又回到现实。
“就它吧,你的眼光真的很好啊。”
“哈哈,哪有,没有的事,你、嗯、您喜欢就好……”周容想笑又不好意思,挠头时反应过来,匆忙道,“啊,对了,这剑还没开刃呢!您稍坐一坐,我去给您把刃开了!”
不等姑娘说话,周容已在屋内转了一圈。狭小的屋子里摆满了箱子篮子炉子架子,就是没把椅子,唯二的其中一把在角落里睡觉的老板屁股下坐着,另一把是案台前那座千斤重的精铁方椅。
周容二话不说,一手扒住椅背一手硬抬椅座,在身后人看不见的地方憋得牙龇脸红,然而大铁坨子只是静静待在原地,连丝摩擦声都没有,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嘿……哈、哈、哈!哈哈……等一下就好,等我提提劲哈,哈……”
啊啊啊啊!!
这奢靡无度的老白头!有这个钱不能去隔壁木匠那买两把物美价廉的可爱小木墩板凳吗?!
“……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不能在此久留。”
周容的心在滴血,两行清泪无言下咽,落进空荡的肚子里面。
上天为何总是如此戏弄于我?!!为何要让我如此窘迫?!!难道我的人生就是个笑料吗?!!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周容的脸青了白、白了红、红了青,五彩缤纷、异彩纷呈。
“这、这样啊,那我找个布袋给您把剑装起来。”周容低头讪笑道,又要去翻旁边的箱笼。
一只素白的手挡住了她,周容困惑地抬起头,眼前人依旧保持着那副淡笑:“这把剑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是送给你的。”
“……啊?”
周容更加不解,正欲再问时,窗户处传来砰砰的敲击声。
“长姐,你好了吗?快走吧,再耽搁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周容眯眼去看,却没找着人影。
“砰砰砰!”
窗户又一次被大力敲打,似乎声音……比较向下?
老旧木窗下方边缘处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周容,瞳孔暗得惊人,溢出几分将露未露的恶意。
“……”
“我要走了,多谢你招待我。”姑娘整理好衣袖,推门欲行。
周容回过神来,上前替她打开木门,不知说些什么好,便举了举手中的长剑,道:“多谢。”
姑娘的一袭蓝衣在深秋的灰白苍穹下格外亮丽,像白日的明月。她在走之前回头看了周容一眼,似乎带着笑。
“不用谢。”
卷着枝叶的风吹走肌骨的温热,吱呀的木门把寒冷关在门外,周容又回到这个破旧的世界。
贴着墙壁的箱笼上放着一只精巧的荷包,鼓鼓囊囊塞满了耀目的碎银。
“你手上那把剑是不售之物。”角落里的白老掀起松垮的眼皮,若有所思地看向这边。
“啊,咱们这还有这种东西?!”周容惊奇地环顾四周,只觉用“家徒四壁”四字都很难形容这间简陋的小屋。
巴掌大点地方,既是工坊和仓库,又要承担白老的一应生活起居。小床横在屋子最后面,平常只用一片帘子与这堆叮呤咣啷的兵器隔开,冶炼浇铸的时候还要把家伙什搬到外面,在行人的白眼下厚着脸皮占用小半个街道。
周容属实是没想到,她们这还有什么“不售之物”的噱头。
“她给了多少钱?”白老悠悠问道。
周容把荷包里白花花的银子掏出来一亮,白老沉默片刻,吐出口气:“卖了就卖了吧,这把黑剑以后就是你的了。”
“……”
规则还挺灵活的。
周容一边腹诽一边找了块绒布裹住长剑,珍重地放到桌案一侧。
“小容,”白老坐在原地,从早上周容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过,“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奇遇吗?”
周容一愣,反应过来白老指的是什么后,不禁扭头看向窗外。
窗子一直没关,往来的行人从街道间走过,周容甚至能看清他们的发丝,其中有许多都是熟面孔。周容来到这里一月有余,坐在这扇窗前看过无数次人来人往,却始终觉得,她和他们的生活就像这扇窗一样,被阻隔开来,分为屋内和屋外。
残败的天空下是如同蜉蝣一般漂荡的人,他们欢笑,他们攀谈,他们短暂相聚在此,又匆匆分别。孩子和老人总是在不知什么角落出现,女人和男人青春的脸上逐渐爬满皱纹。
“我相信是有的,一定是有的。”周容趴在窗户上,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寂寥的风在空中飞舞出形状,穿过这扇窗前,飞出这条拥挤的街道,似乎还穿透了更多肉眼看不见的阻碍,飘向遥远的远方。
“如果奇遇真的来到你面前,你一定不要错过它。”
白老的嗓子有些哑,“我老了,再也去不了别的地方,你不是这座笼里的鸟儿,迟早要飞向更高的地方。”
周容扯出一缕苦笑:“我从来没跟您说过这些。”
白老鼻子里哼哧哼哧的,很是嫌弃:“我还能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别看你白老我现在老的不得了,我年轻是也是驰骋江湖的快意儿女。”
周容不禁发怔,想了一会儿年轻时的白老骑着高头大马奔驰在草原上田野间的潇洒模样,无论如何都无法与面前这个满脸褶皱白发苍苍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哼,好了,你现在在想什么我也一清二楚。”白老有些愠怒,缓了会儿继续道,“你不该被困在这里的,要是有朝一日,你能出去的话,我想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周容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了,快步蹲到白老对面,探头探脑地问。
白老斜了周容一眼:“为我折一支六月雨后的梅花。”
雨后?梅花?嗯……难度应该不是太大。
周容摩挲着下巴想了会儿,欣然答应:“好呀!”
啧啧啧,平常看着不显,没想到老人家一把年纪还挺多情烂漫的。周容虽然应下了,却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实在太虚无缥缈了,说不定自己要在这跟白老混一辈子呢,还折什么梅花,想法子多挣些钱花才是正经的。
思来想去,周容又坐在案台前,把窗子关上后,找了块干净抹布擦桌上和架子上的落灰,又从水缸里打了盆水,搓洗之前那条染血的抹布。
“我还一直没跟您道过谢呢。”周容把脏水泼掉,冷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发出呜咽的号叫。
木门“砰”地关上时,周容打了个喷嚏,吸溜着鼻涕,含糊不清地说道:“多谢您愿意收留我。”
当时从饭馆里被赶出来,周容背着包袱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骂了一通,路过这里时,又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跤,险些摔了个屁滚尿流。
诸事不顺,仿佛老天都在跟自己作对,周容的愤怒快要压不住眼泪,懊恼地飞起一脚,指头大的石子“啪”一声砸中附近的房檐,又弹射向一边,精准无误地穿透对街店铺的窗纸,砸到屋内的桌案上。
周容就这么被白老留了下来,每日辰时前上工,申时后放工,不包吃住,工钱比饭馆开的稍低一些,不过糊弄周大娘足够了。
白老听到周容的道谢,沉默了半晌,低声“嗯”了一下。
傍晚周容回家时,怀里揣着一只热乎乎的烤鸡。走进院门时,先把烤鸡放进炊房的灶台上,又捡了几块木柴堆到院里生火。剥去烤鸡外面的泥土和荷叶,伸手一摸,指尖沾满一片油浸浸,很香很香,就是有些温凉了。
用铁签串了架到篝火上烤起来,周容这才去敲她娘的房门。
“阿娘,出来吧,吃饭了。”
屋内点着烛火,周大娘对着火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衣裳,一卷边角发黄的古书搁在旁边,书页上满是翻折的痕迹。
周容识字不多,也不知道她娘整天都在看什么书,只知道她娘有很多书,随着自己年岁渐长,这些书也渐渐变旧发黄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周大娘似乎有些疲惫,手上针线纷飞,眨眼间便绣好了杜鹃鸟的眼眸。
一只小巧的杜鹃停在光秃秃的枝头上,有些呆又有些傻。
周容关门退了出来,坐在篝火边取暖,只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有时邻里聚在一起说闲话,总爱议论她娘,说她娘当年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知为何会搬到这个小山村里来,前几年的时候,还有外面的人拿着东西来看望她,后来就渐渐没有了。
那些人围在一起,笑得挤眉弄眼前仰后合,周容幼时懵懵懂懂,有几次被人拉着问:“你是不是私通生下来的杂种?”
周容不懂什么是“丝铜”,听着像是很贵的东西,“杂种”是什么她也不知道,难道这些人是纯种的吗?
长大之后,就没人再问周容这类问题了,大家似乎都很和善,只是偶尔有摩擦。周容从村子到镇上的这段路,经常能遇到几个记忆里的熟面孔,他们对她热情地打招呼,像是亲切的长辈关怀自家的孩子,周容也回之以微笑,像是什么都忘记了,其实她什么都没忘。
周大娘从屋内出来,坐到周容对面的板凳上,周容用手撕下来一大块鸡腿,把串在铁签上的大半只鸡给了周大娘。
“我今天发了工钱,待会儿放你桌上。”周容一口咬住半个鸡腿,撕掉上面的肉,大口嚼了起来。
周大娘是个温雅细致的人,吃饭时也是如此,小心翼翼拿着签子,不让上面的油沾到衣服上。
“你记得自己留点,天冷了,来回路上买些东西吃,你还正在长身体,不要饿着了。”
天很暗,篝火很亮,滚烫的火焰对面是自己的母亲,她很少关心自己,只是这么偶尔一次,周容沉默地啃食手中的鸡骨头,有苦涩从喉间划到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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