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一个雨夜。
姜早望着窗外,久久出神。
昨天,沈淮没有回家。
这个家又只有她一个人。
雨滴轻打着车窗,一阵电话铃混着雨声响起来。
姜早放到耳边,按下了接听。
“早早,你睡了吗?”
是姜女士的声音。
姜女士很少主动和她打电话。
姜早打开窗户,风透进来,泛着凉意。
她望着窗外,如实道:“还没。”
姜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开心,耳边是微微的风声,像是行驶在路上:“你喜不喜欢奔驰?我和你爸今天去挑车都挑花眼了,好不容易看到一台还不错的,赶紧定下来了。”
姜早不禁想起了什么,半分犹豫的问:“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买车?”
姜女士那边笑了两声:“给你选陪嫁呀,正好这两天车行有打折活动,贷款说是能减免多少...”
电话里传来姜爸的声音:“两万块!”
姜女士笑着道:“对对对!现在办贷款的话能减免两万块,以后就没有这个活动了!”
姜早心中一沉,一种预感呼之欲出,攥着手机的指尖渐渐攥紧:“你是不是动给爸做手术的钱了?”
电话里的声音静了静。
转而电话里姜爸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大男子的口气:“囡囡啊,爸这边你放心,网上说骨头慢慢养就能好,不是非要做手术的,你给的这笔钱,爸给你留着,等到你婚礼那天,一起给你,显得咱们家也有底气!咱们家虽然比他们家差很多,但是该有的一定是要有,爸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你的。”
窗外的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衫,贯穿了全身,只剩下冷意。
“喂?早早,在不在听?信号是不是不好啊?”
“开车当然信号不好,都说了等会停路边再打,你非要现在打。”
“我不是想着早早平时睡的早吗,咱们两个从市区开车回去都几点了。”
“行行行,你有道理,那我把电瓶车停在路边,等你打完再走。”
电话里的风声渐渐小了。
“喂,早早啊,喂,听得见吗?”姜爸大声问着,生怕听筒传声不好。
姜早抬手拂过脸上的凉。
心中没有一丝感动,只有无休止的疲惫和足以把她摧毁的愧疚和压力。
她闭上眼,无力道:“爸,你去做手术行不行,我现在赚了很多钱,我的婚礼真的不缺这点钱。”
姜爸说:“你还是个学生能有多少钱,爸知道你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不用担心爸爸,爸爸现在还年轻,骨头随便养一养还能养回来,像你爷爷那样摔一跤才真的养不回来了。”
明明他说的轻松,姜早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越压越紧,几乎将她压得不能呼吸。
“电话给我,我来说。”听筒里姜女士抱怨了一声,然后电话里变成了她的声音,“你别担心你爸,现在我们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结婚这件事情,小淮家庭好,你能嫁给他我们脸上也有光,陪嫁弄的好一点,我们也有面子,不会被他们看不起。”
姜早调整了呼吸,慢慢道:“妈,我先是你们的女儿,才是他的妻子,你就让我尽一点女儿的责任行不行。”
她终于懂了那种感觉。
那种她不是她的感觉。
她可以有身份,但她首先得是她自己,她叫姜早,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是爸妈的女儿,再是沈淮的妻子,再是江大的学生,再是孩子的舞蹈老师。
她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从前她向来独立,即使有多个身份,但她是她自己。
现在不是了,她好像活成了沈淮的附属品、
这不是她。
对面的妈妈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但还是以她一贯的态度反驳道;“我们也是你的父母,我们打拼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你吗?到时候你婚礼不风光,我们也跟着不光彩,拼了半辈子可不能在这时候丢人。”
姜早几乎要喘不过去,烦躁的喊了一声:“妈!”
“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以为我们都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你吗?”妈妈训斥道。
姜早无力的在房里踱步,边走边道:“我真的不需要,妈你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感受?”
姜妈理所当然道:“我们就是顾及你的感受,你的人生,才这么做啊!”
“哎,那辆大车开的怎么这么快?”
“你赶紧把电瓶车去移开一点,挡在路中间,人家怎么开?”
“知道了知道了,还不是以为晚上这附近没人吗?”
电话里静了静,姜妈咂了声嘴后,似乎放下了手机,听筒里传来她骂的声音:“哦哟,忘记你手推不了车了,来来来,你拿手机,我来推车,这车怎么不改方向...老姜!”
电话突然砸到了地上,紧接着是嘟嘟嘟的声音。
姜早四肢百骸都充斥凉意,手止不住颤抖:“喂?妈?怎么了?”回答她的只有一连串的嘟嘟声。
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
她跪倒在地上,捡起手机,用颤抖的指尖点那个手机号码。
第一次。
第二次。
第三次。
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机器女声。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知所措的拿着手机,浑身冷的发抖,她真的慌了,真的害怕了,惧意让她几乎大脑一片空白。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
手机再一次从手上滑到地上。
回家的火车和高铁只有白天和下午,这个点是没有票的,她回不了家了,她要回家,要怎么才能回家。
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她慌忙捡起手机,双手捧着,颤抖的手点亮屏幕,嘴里不断喃喃。
“沈淮!让沈淮送我回去!对!沈淮!”
她将手机放到耳边,眼里的泪几乎占满了眼眶。
“快接电话啊,沈淮,求你,快接电话...”
酒局的包间,橘黄色灯光,尼古丁和酒味重合,杯酒相撞,烟灰抖落在地,到处是欢声笑语,纸醉金迷。
“老沈啊,你儿子实在是太难约了,我们几个老朋友想见他一面都排不上号,如果不是江总在这摆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顶尖上市集团的老板放下酒,与周围几个总裁对看了一眼,明明是在笑,语气却意味不明。
“听说,沈氏最近资金链出现问题了啊?”有人刻意提道。
“是啊,我也听说了,小沈总,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跟叔叔伯伯说一声,叔叔伯伯能帮就帮。”
在座的都是京城站稳脚跟的顶尖集团,他们和沈董事长早年一起打拼,积累了不少情分。早年也是靠此,趁机在沈氏捞了不少油水,直到沈淮接管沈氏之后,把他们在沈氏的财路都封住了。
这笔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自然在意。
想要约沈淮吃饭,就是怎么也排不上号,有些人更是排号排了两三个月,两三月之后告诉他,没档期,要改期。
沈淮做的太绝了,他们很难没有怨气,只是碍于沈氏集团位置太高,怨气一直憋在心里。
直到听说沈氏最近出现资金问题,这才敢大着胆子发作。
沈董事长轻轻笑了声,没什么情绪,掸了掸手里的烟,抽了一口,没有说话。
“沈淮啊,叔叔伯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高位坐的比你久。位置太高了,容易摔下来,要想坐得稳,还是得把门打开些,这样扶的人才能进来呀。”有人用玩笑的口气说着,眼中的深邃却直勾勾的看向角落里的人。
沈淮睨了一眼身边毫无反应的父亲,低头轻笑了一声,举起酒杯站起来:“各位长辈说的对,是晚辈年轻见识短,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希望各位多多指教,别和我一般见识。”
满杯的酒,被他一点一点全部喝完。
“哟,小沈总这酒量可以啊,再提一杯。”
“好。”沈淮笑着接过酒,慢慢的往杯子里倒,波澜的酒杯里,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倒影。他举着酒杯站起来,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在众叔伯惊叹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喝下第一杯酒,接受他们的欣赏与赞美。
他当时,不过十岁。
记忆重叠,还是那些面孔,只不过,现在终于不是仰头了。
他抬头,轻笑。
眼神划过众人,静静地,一字一句道:“再敬各位叔伯一杯。”
循回往复,杯酒交盏。
终于散场,人群散去,只剩下他和父亲。
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站起来,俯视他,眼神尽是高傲:“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沈淮仰头,含着醉意的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怎么会不认识那种眼神,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他轻笑一声,清晰,又缓慢道:“好的,父亲。”
陆特助从外走来,见状,愣在原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与他相伴十年,是同窗之谊,也是竹马之交。
见过他像雄狮一样俯瞰众生,也见过他像枯枝一样摇摇欲坠。
他欣赏沈淮的手段和能力,也心疼他辛苦又滚烫的遭遇。
都说沈氏新任总裁不近人情,杀伐果断。
可他知道沈淮从未享受过爱的滋养,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和绝情,都是理所当然。
回首多年,沈淮永远都是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
回忆抽丝剥茧,慢慢散去,变成眼前坐在椅子上,凝视天花板的人,安静的可怕。
他却觉得,坐在椅子上的人,摇摇欲坠。
“小沈总,陷阱有人上钩了,要收网吗?”他走到沈淮身边,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神色,就因为他的本分,这么多年才能一直留在沈淮身边。
沈淮闭上眸子,再次睁眼时,眸中的醉意夹杂了一丝清明。
他说的慢慢,又缓缓,却也字字清晰。
“不急,网拉的大一点,才好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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