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没了泉公子的荒山,一切都是贫瘠。而我知道,爷爷已经成为将我从坟墓中救出的那只鱼魂官,日以继夜地拖着车,押解着试图逃离地狱刑罚的妖魔鬼怪,横渡诸香沼泽,他既不能离开地狱,也不能投胎做人。如若他有像孟婆一样反叛的想法,也会被地狱阎王和其他势力齐力压制,永远困在那一方肮脏腐朽之地。

后来我们知道,准提道人被地狱阎王带走后,他的同门莲引道人,就暂时接管了花贯寺和准提道人座下的弟子。清浅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无神仙在意,但她讨来了一则差事,就是督查荒山的潇晚山和病灶山,再派遣我和弟弟守在病灶山,只管日日爬上西山,往那流淌而下的溪水中拌入混有毒药的养分。

西山极寒,特别是山顶,未有任何生灵,我不愿住在山上,于是日出爬山,日落下山,像一个勤恳的农妇,矜矜业业坐着司药的功夫。

我不愿日日喂毒,将清浅派人送来的毒药用坛子封装,埋在地底。

雨轩这日从潇晚山来看望我,看我正在埋毒药坛子,劝说道,“病灶山已被荼毒,再做善事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如养些毒蛊,好为日后做打算。听说曾经在人间,有毒师以人做蛊,将那毒药的种子让人吞下,然后把这人蛊埋着半截在土里,那种子就会在人体内生根发芽,坚硬的根茎会穿破脾胃,穿透人的身子,枝叶以人血为养料,往下将根扎进土中,去汲取渗透在土壤中的毒素。”

我不解,“人居然也能养毒?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雨轩说,“不是说最毒妇人心么,当然可以。不过这人做毒盅,一开始身体也会排斥,像吃坏了东西,日夜呕吐昏睡。后来皮肤渐渐变色,从萱草黄到蜡黄,再从青绿变成翠绿,身体放弃抵抗,像一株花草随风飘荡,最后整个人僵硬住,皮肉像茎叶一样坚硬而脆弱。”

我猜测,“那整个人就变成了一棵树?”

雨轩说,“正是这样。人变成毒盅后,就一直处于半死半活的状态,日夜颠倒,靠食毒素而生长,从耳朵眼睛中伸出长长的枝叶,还能挂上各种果子。”

“那长出的果子也有毒?”

雨轩点头,“但最毒的还是那些被茎叶穿透的五脏六腑,这里的毒还有香甜的气味,比如有一种毒叫天香肝,正是人蛊养肥的肝脏,最容易蒙骗过关,被人食用后,并不立即死去,而是要经历人蛊同样的痛苦,日夜煎熬,且没有解药起死回生,大势已去如涌进海里的河水。”

“那便成了另一株人蛊?”

雨轩说,“正是这样。”

我能想象在一处山脚的荒土地带,密密麻麻种着一排排人蛊,面色铁青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只为等着茎叶将自己的脾肺顶出身体,那毒素凝聚成害人的猛药,即便在阳光下,也让人彻骨的寒冷。问道,“你说病灶山有没有这样的人蛊?”

“估计有。”

我叹了口气说,“那还算清浅发蒙了一点慈悲心肠,没将我埋进地里。”

雨轩说,“清浅如今做了神仙的弟子,当然多了些普渡众生的仁慈。这种有损阴鸷的事情,她不会亲自做,等她收了弟子,估计我们的黑暗日子才真正到来,借刀杀人、隔岸观火,种种丧尽天良之事。”

我问,“为何一定要治我们于死地呢?”

雨轩转念一想,“说不定到时候,她的眼中钉也不定就只是我们。准提道人那么多弟子,其中不乏高贵的出身,能看得上她?一个靠投机取巧上位的无名之辈?不用多日,荒山之事都不够她烦的了,花贯寺就能扬起诸多风波。”

这话有道理,也让我安慰。

雨轩又聊起近来潇晚山的趣事,可我却不觉得有趣。嘟囔道,“也不知道泉公子是否已经投胎做人,那会有什么样的人生?”

雨轩叹口气说,“我日日巡查人间新生的画像,那些惟妙惟肖的脸庞,以及神谕送来的关于面相的描述,想要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可是始终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我说,“估计找不到了。其实也不必去找,就像我花了那么多功夫寻找爷爷的下落,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如今还有神仙的弟子记恨我们,不如将日子统统荒废掉。”

我的无奈来自于我的无能,我不能改变什么,除了当日白马乐园旋转木马上的两具骸骨。若我将这技能用来制毒,或者像雨轩说的制蛊,可能会成为身怀绝技的毒师,偏偏我没有此项抱负,只能做一个最朴实的司药女,没有医术也没有毒术。

我和雨轩、弟弟一起路过那片稻田,这是那次跟着泉公子来找金葫芦,经过的邪恶种子,如今被清水滋养,原本的黑色已经淡去一二分。

我问雨轩,“你感觉这黑色稻子的颜色变了吗?”

雨轩摇头,“我可看不出来,那日我们来时已经是夜里,现在是白天,怎么好比较。”

“可我就想着有一日,这些稻田能恢复成泉公子记忆中的样子。”

雨轩说,“那恐怕是愚公移山的功夫,我劝你少费些力气。”

我用手指在空中绕出时光变迁,看到这些水稻从清澈的水中吸取养分,渐渐水稻抽出金黄的稻穗。我骄傲地看向雨轩,“你看,我说能变了吧。”

这群听话的水稻相互窃窃私语,“这病灶山似乎又换了位农夫,感觉身子都轻快了些,也不知这田埂里流淌的水,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我和雨轩不说话,径直走过稻田,看到天空飞来一道金光,雨轩嘀咕,“不会是素衣女魃来了吧?”

我心中疑虑,深感不妙,果然金光落下个可怕的身影,却换做了神仙弟子才有的灰白道袍。没了以往的沉稳,添了分轻薄和骄横。

“哟!今儿可真热闹。”清浅走到雨轩面前,打了一记耳光,“你不在潇晚山上好好作画,来这里做什么?如果这双手不想要,那便剁了给我,我做成个手拱状的瓷盘子送去给别的神仙把玩。”

雨轩只能忍气吞声,跪下磕头,“还请神仙恕罪。我再也不敢了。”

清浅弯下腰扶她,换一副假笑,“我不过责备你的过失,不必这么卑微。好歹我也来自荒山,你认真汲取教训,我也不会再更多苛责。再说我还不是神仙,只是一个学徒罢了,日后我的恩德还需从你们这里来,大发慈悲之心。”

雨轩几乎吞下了碎牙,“明白,我以后一定谨慎小心,不辜负你的期望。”

清浅微笑着说,成了一匹假善的恶狼,“这就对了,以后我若出师,做了一方神仙,也许还能收你们做弟子,普发恩泽,一起造福人间。”

这话说得恶心到吐,这会儿不过还是个弟子,就惦记着未来收徒的光景。果然人只要得意,就要顺着梯子死命往上爬,不到顶端摔下来,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雨轩面前一通训诫后,她又走到我的面前,果然要挨个耍遍威风才好,我马上跪下,机灵学舌,“还请神仙明示。”

这并没有让清浅高兴,而是皱起眉头说,“我方才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是吗?我不是说了我不是神仙,你是故意的吧?”

我马上求饶,“该死该死,一时溜了神,未能即可纠正。”

她的声音严厉,“你错的可不只是这一件事!”

“恕我蠢顿,还请明示!”

清浅将那毒药的坛子砸在我面前说,“我最讨厌不听话的人,特别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善良。”

我说,“我比不上你的医术,不懂如何调配这些毒,担心弄错了配方,坏了你的事,就糟糕了。”

清浅上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脑壳嗡嗡响,“别造我的谣,我何曾让你调配过什么毒,那是一味珍贵的药材。朱砂、乌头、蟾蜍都有毒,但不代表它们不是调理病情的好药材。”

曾经茴烟说荒山是自在快乐的地方,没想到也有人间的屈辱之事。但诚如雨轩的猜测,她现在纵然轻狂,可并不会承认自己做些伤天害理之事,甚至连从前在病灶山的过往,都要悉数抹去,或是篡改那些做过的事情。

我说,“但你现在把坛子砸了,我日后还怎么配这一味药呢?”

清浅说,“我今儿来找你,是要派你做另一件事,承担更大的责任。”

我想到雨轩说的用人作蛊,心中开始惧怕,却不想有清浅那副随机应变又谄媚的嘴脸,只能低头说上几句辩解的话。

可她刚要开口,又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轻盈地传来,“这不是新来花贯寺的师妹吗?不好好在寺中诵读功课,跑到荒山来耀武扬威?还是受不了寺中的清规戒律,来病灶山寻一味药,好将其他弟子统统毒死,你好去做莲引道人的头号得意门生?”

顺着声音看去,是一张圆脸僧人,黝黑的皮肤粗糙的五官,厚实的嘴唇泛着油光,微胖的身材将那道袍显成一只陶瓶子样式。根本像是刚吃了一顿东坡肉肘子而来。果然神仙们收纳的都是低劣货色,上等如玉的公子只能在荒山遇到。

清浅看到他,方才骄傲的劲头一下扑灭,赶紧换成一副谦逊卑微的模样,和当日被泉公子踩在脚下如出一辙,她一副敬让面孔,“净竹师兄来了,不曾远迎,还请恕罪。”

“我没你那么多规矩,只是看你偷偷从后院溜走,提防着你不干不净的手脚,所以跟来的。”这位神仙弟子说,“荒山,好多年没来了,没想到这病灶山已经这副模样,我记得以前是世外桃源的模样。”

清浅马上接话,“所以我派她们在这里清理山中的毒草毒花,偶尔我来巡查,也是为了找到这山中的症结,好对症下药。”

这神仙弟子反问她,“你之前数年的日子不就在这里炼药?可有什么发现?”

清浅说,“弟子愚笨,还未能有所收获,还请师兄明示。”

“我估计你一旦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位净竹倒是门清,通晓道理,然后说,“你先跟我回花贯寺,我还有事要嘱咐你。”

清浅赶紧跟着要离开,那为净竹打量我和清浅说,“我不爱来荒山,就是不愿看到你们这些自以为机灵的嘴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要不你还是把我叉了吧

山主之女

纯白恶魔

逆鳞

被道侣逼迫祭剑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一朵小麦花的漫漫生死
连载中宋樊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