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没来挑刺的时候，我和雨轩渐渐找到寻人的乐趣。我让弟弟去清平岛讨荔枝来，吃了后我们变成青鸟飞去人间访查疑似泉公子的人。
第一回，清浅看到了一幅画像，名为秉言，有些泉公子眉眼的风韵，像一条柴犬，软柔又有些可爱。我们去人间看他少年模样，果然是位天资聪颖的孩子，八岁围棋冠军，九岁奥数冠军，十二岁申请能去美国常青藤。但是性格中有太多调皮，混世魔王般，吃喝玩乐乌泱泱号召一群人，带坏了别人家的孩子。偏就他成绩优异独树一帜，其他人统统一落千丈。
家长们闹到学校，从班主任告到校长，“这位秉言同学的家长在哪里？他们就不管孩子，任由他这样散漫吗？我家孩子本来才全班倒数第七，现在只能守着倒数第二的位置，稍不留神就要给倒数第一冤种孩子垫底。你说我担不担心？”
旁边那位挤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的家长听到这话不乐意，“你家孩子才是冤种呢！我还以为你家孩子多优秀呢，倒数第七也有脸记得刻骨铭心，要不要给你颁个奖纪念下？我家孩子原先也不是倒数第一，自从秉言坐在他旁边，上课就没个正形，下了课也满世界疯玩。但我有一事不解，秉言同学若是天天这样玩，怎么能考第一？”
校长是位早白头发的老实人，脸上讪讪的，先是一顿劝说，“这位秉言同学从小就是孤儿，家里是两个老人在带孩子，对孩子有些溺爱，没了父母的关爱，性格确实要乖张些。”
“家长不管你们学校就不管吗？”
“你们也要理解学校，秉言同学来之前，我们每年的升学率确是落后，他转来后充当门脸，学校面子好看多了，教育局给的补贴资助也多，你们孩子也受些益处。当然我们也时常教育这位秉言同学，要认真谦逊，这孩子近来收敛了些，你们不妨再等等，再悉心教导自己家的孩子，以观后效。”
后来闹得次数多，校长也烦了，头发已经全白，再往下只能秃顶。于是破罐子破摔，“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实在不行我写封推荐信，你们转学吧？”
雨轩笑道，“我看这人，倒不觉得这人是泉公子。”
我说，“为什么？”
雨轩说，“荒山的日子旁观看来，比起这样成群结队的闹腾，他更喜欢孤独，向往寂寞。我记得他说过：世上的才情都源自寂寞，无论是诗人，还是科学家，沉溺在幸福的人是没有心情去创造的。曹雪芹在潦倒之时才有太虚幻境的旖旎想象，和大观园的繁花似锦；屈原遭人妒忌陷害，悲怀孤忧时写下的旷古诗篇《离骚》，最后跳的江。”
这像是泉公子说的话，于是我们寻找下一个可能的人选。
第二位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游泳运动员，他符合雨轩关于孤独的论断，即便此人在国家甚至区域都拿到优异的成绩，依旧个性孤僻、独来独往。遭到妒忌被陷害不说，在裁判眼中和协会也不待见，但却因为桀骜的个性，聚集了一群忠实的粉丝，他不愿打点的关系，有人帮他八面玲珑，他不愿说的话，有人替他周转。
我看这运动员模样端正，“关键是这孩子长得好看，眉眼周正，本来身材就好，天天泡在水里，皮肤也出手芙蓉似的，像牛奶浸过似的。”
雨轩说，“要我生活在这个年代，说不定我就是那粉丝群主，冲在第一个摇旗呐喊。”
我说，“算了吧，在潇晚山也没见你冲在前头撒疯，为他冲锋陷阵。”
雨轩说，“那不是碍于画室中那么多身后的眼睛，还有仰慕泉公子的那么多女人。我顶着潇晚山的面子，不敢造次。”
我说，“你也懂顾忌面子，所以方才的宣言就是废话。即便在人间，无论高低贵贱，都有各自的体面。”
“我不同意，”雨轩摇头，“你在来荒山之前，也顾过面子吗？”
回忆我那些零碎的记忆，明白雨轩的道理，曾经我在欺凌我的人面前，也没有丝毫低头的难堪。
我们继续旁观这位游泳运动员的人生，却看他因为一次比赛失利而遭遇信任危机，即便那些忠诚的粉丝也无法挽回他在媒体大众前的口碑，名声折去大半，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赛场早就新人换旧人，而他也成了昨日黄花，渐渐淡出在大众视野。
从那之后，他逐渐颓废，沉迷于酒色之中，不到三十岁，身材早就变形，原本的锥子脸堆上层层横肉，不修边幅的他偶尔被记者拍到失态照片，发出的新闻都无人问津。
看到此处，雨轩赶紧摇头，“这一定不是泉公子。”
“就是。”
雨轩说，“泉公子对世事人间无论多颓废，也不会放弃自己。而这人明显是对自己颓废，要报复社会，虽然这只能让他更难堪。”
我说，“这能怎么报复社会吗？”
雨轩说，“他认为社会媒体对他不公，有失偏颇，可他不明白，世界就是这样，生老病死都是无常。他若这都觉得冤枉，那些从小残疾但坚韧拼搏，但却一次次遭遇生命不公的命运，该怎么办呢？”
我说，“换作是泉公子，估计早隐居起来，写诗作文，或是游览山河，哪一项不比眼前这个人更洒脱些。”
雨轩沉思会儿，摇了摇头说，“这都是我们瞎猜的，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找错了方向。”
“也是。你都只在好看的画像里头挑人。”我故意逗趣她，“我还以为你还惦记着和他在人间要因缘际会一场，好续演你们曾经的缘分。只是我想，我们但凡在人间找到了泉公子，你再去投胎，至少要差个十几二十岁，错过青梅竹马的情谊，总有些生不逢时的感觉。但在如今世风下，看到人间现在五花八门的旷世奇缘，倒也不必非要挑个好时候，夕阳少年配也能光明灿烂。”
雨轩嘟着嘴，几乎要伸手捶我，“你上辈子未有过懵懂朴素的情感，只是跟着我们在荒山看过听过些故事，这样轻薄的判断当然是错的。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泉公子离开后，我反复思考他说过的话，却也想是不是找条路，也去人间与他相遇一场，无论是知己、朋友、爱人，甚至父女。”
我说，“其他也就算了，若要是父女我可一心一意守着病灶山的水稻，怕去人间看一场，见识禁忌之情，起一地鸡皮疙瘩。”
雨轩刚刚悬起的拳头这下打了过来，“你现在嘴也十足的俏皮讨厌！”
在人间错认了两次，回到潇晚山看到送来新的画像，也打不起兴致再去辨别。我们坐在回廊，看着月光一点点浸透园中的瓦砾子，我问雨轩，“泉公子想要的人生，肯定是我们猜不到的方向。”
“我也想过，可是这样更是大海捞针。”
我问，“如果他面目可憎，是个丑八怪，你还找不找他？”
“找。”
“如果他性情乖戾，玩世不恭，你还想不想遇见？”
“想。”
“呸！我不相信。”我说，“若真是这样，在人间错认的两个人，你为何没动一点心思？”
也许是被我说中了，她沉默不语，也不打我。直到天快亮了，屋头飘来一朵云落在枝头，杨不玉走了下来说，“贵妃娘娘邀请你们去清平岛。”
我问，“怎么了？吃了你们太多荔枝，找我们去算账吗？”
杨不玉捂嘴一笑，“当然不是，你们去过娘娘的梦境，她都不愿吃荔枝了，怎么会在乎你们吃了那些荔枝。”
我抱怨道，“那还小气巴巴，尽给我一些青荔枝，只能变成傻鸟，飞往人间成了笑柄。”
“若是给了鲜嫩荔枝，就怕要坏事的。”杨不玉笑道，“你们先去清平岛回话，说不定能解你们心中的疑惑。”
听到这话，雨轩马上拉着我，踩上了她脚下的云朵，在荒山之间飘荡，这些日子我们只留在病灶山和潇晚山，今日迎着朝阳，我们打量着其他荒山，全是百废待兴的模样。
雨轩指着还是废墟的忘俗山说，“潇晚山的画室都重建得十有**，怎么这里还是一片狼籍？”
杨不玉说，“这里只要有遗忘一切的酒就行，所以如今来往这里的人，都在废墟下交易，一片暗黑之地，什么梦都可以买到。”
再往前飘去，依旧几座残垣断壁的山峦，每一处都像是曾经的病灶山。
终于来到清平岛，居然这里也破损了好些地方，精致的楼台亭阁毁去一半，杨不玉带着我们推开了那扇梦境之门，走进了贵妃娘娘的童年臆想。
她那副孩子面孔跑到我们面前问，“你们又来了？”
我蹲下来问她，“我们想问来你，如何找寻一个人在人间的下落。”
孩子一脸天真地问，“你们想找谁？”
我说，“上次给你摆摊位，陪你放烟花的哥哥，你还记得吗？你不是还把一个陀螺送给了他？”
孩子思考半晌，眼睛一亮，“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位机灵的哥哥。他去人间了是吗？”
我和雨轩同时点头。
孩子的语气突然添了些沉稳，“人间都有过去未来，每个人也有前世和来生。你们在潇晚山只看画像，不去追溯此人的前生如何，想找个荒山去的人，当然难如登天。可是那位哥哥的前世，你们最了解的，为什么还要苦苦地盘看那些手工的画像呢？”
雨轩承认，“我不是没想过这点，可是他来过荒山，即便在地狱的生死薄上，也只能看到他过去的记忆。这次人间之行，是他与地狱阎王的交易，我们又何从得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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