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呓呓,暑气正盛,沈清时跨了药箱静候在院中,听着不绝于耳的蝉鸣,思绪逐渐变得悠长、遥远。
忽然,殿内传来一声轻唤,沈清时收起思绪,定了定心神,稳步向殿内走去。
方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异香,炎炎夏日里竟让人有些意识轻飘、恍惚:面前这个少年,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15岁的年纪,不管是眉宇神态,还是行为举止,便已颇有那位故人的神韵,开口启齿间愈发地贴近她……
“沈太医,请坐。”
沈清时回过神来,发现下人皆已被退却,红雕木门紧闭,空气中的异香更为明显。
“太子殿下,不知您身体有何不适?”
“便是这了。”南星端坐在桌前,用眼神示意他往桌中心看去,一条靛蓝色方巾静静地躺在那儿,仔细看,上面还有些许水渍一样的痕迹。
“这是?”沈清时疑惑地拿起来细细端详一番,凑近鼻尖处轻嗅片刻,淡淡的药味中夹杂着一股奇异花香,只一瞬他便判断出来,这与方才进来时闻到的异香如出一辙,“殿下,这是何物?”
“您判断不出?”
沈清时不敢妄下定论,只因这味药材早在十几年前已被划为禁物之列,沐华国内是不会轻易寻到的,听她的语气似乎对此物并不惊讶,此物究竟从何而来?
“殿下似乎已有定论,不妨说与臣听听。”
南星低声道:“西域曼陀罗。”
沈清时微惊,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殿下如何得知?”
南星长舒一口气,眉头却不得舒展:“尚妃送来的参汤里便有此物,起初我只觉得汤的味道不同寻常,但近来一段时日,常觉疲乏、嗜睡,一日喝不到此汤,便觉得心慌难忍。于是前几日,我便凭着对这气味的记忆,去翻阅了医书,这才怀疑恐怕是被人下了药。所以,今日特地请您过来帮忙鉴识确认。”
“西域曼陀罗,因其毒性强于药性,早在十几年前已经被太医院除名封禁,天子下令民间禁止种植、贩卖。这汤中曼陀罗剂量慎微,并不致命,甚至一般人难以察觉,可臣方才一进门便闻到了异样,如若尚妃故意为之,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断不可轻易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我知道,所以我只把此事告诉了您。”南星起身,拱手道:“自我入宫之日起,沈太医便处处相助。我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还望沈太医能暗中助我。”
“这倒好说,不过,周嬷嬷也不知?”
“不瞒您说,我想我知道尚妃的目的,”南星语气淡然,道:“她若是真的想杀我,以她郑家如今在朝中几乎一手遮天的实力,完全可以暗派杀手,取我性命,纵然冒险却也有很大的胜算。然而,小皇子诞生不久后,她的参汤便陆续不断地送来,无非是想耗着我,耗到我精疲力竭、无力协理朝政时,太子之位便可易主了。若只是如此,于我来说倒也无妨。不过周嬷嬷若是知道了,也只能白白忧心。所以我并未打算告诉她,包括穆枫。”
“殿下,你可知道这花的毒性会日益积累,长此以往殿下的身体会每况愈下,直至油尽灯枯啊。”
“所以,我有个主意,还希望沈太医鼎力相助。”南星严肃地说道,“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命悬一线,希望沈太医来助我‘假死出宫’。”
“你想出宫?!”沈清时大惊,而后恍然大悟,“这才是你不肯公之于众的真实目的吧。”
南星微微一笑,道:“不错,自进宫之日起,我便计划着如何出宫,尚妃此时用计,反倒正合我意。反正我身边到处都是天子眼线,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妨以不变应万变,虽然时间久,但好在稳妥。”
沈清时暗自感慨:眼前这个女孩儿,早已褪去了初进宫时满眼怯懦的孩童模样,似乎变得像一个善于心计的大人。不知何时开始,她不仅有了仿若母亲的样貌,她父亲的冷卓腹黑也开始在她身上慢慢体现……
沈清时沉默片刻,复而点头认可了。
“此计可行。不过,殿下如何保证在这期间,其他太医不会发现殿下的身体异常?殿下身体向来康健,至今都未设专职太医,太医院出诊一向随机,若是其他人了解到殿下的病情,恐怕会发现曼陀罗的存在,一旦暴露,太医院院使定会禀报圣上,彻查此事,如此一来,殿下的假死之计便夭折了。二来,殿下如何晓得自己身体的极限,若是到时假死不成,真的因此丢了性命,那该如何是好?”
“我的身体我自然晓得,更何况尚妃既然敢耗着我,想必也算好了日子,我只看她何时沉不住气,到时顺水推舟就好。”南星坐下,悠然倒了一杯茶,随意问道:“沈太医手下可有一位叫白苏的女子?”
沈清时想了想:“有。”
“那便好。她现任何职?”
沈清时心有不解,如实回答道:“她才入宫不久,还未进行考核,只在草药坊充当药师,算是闲散职位。”
南星喝了一口清茶,吩咐道:“让她做你手下的医师。”
“这……”沈清时皱眉,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殿下会对一个初来乍到的丫头感兴趣。
“不难吧?”南星正视道。
看着她嘴角带笑,眼神却满是专断的神态,沈清时不由得背后一凉,顺势清清嗓子,道:“这倒不难。不过,臣需要提醒殿下,白苏虽是臣的旧友举荐而来,但此人于我而言,并非完全可信之人。若是她也参与到计划之中,恐怕会对殿下不利啊。”
“我自有分寸,您只需要把她笼于手下即可,其他事宜,您日后自会知晓。”
看着南星胸有成竹的样子,沈清时纵然不解,也不好再多言。龙生龙,凤生凤,宜儿那丫头虽然笨笨的,南郡王可是出了名的滑头……沈清时这么想着,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沈太医,你笑什么?”
沈清时柔和地笑道:“没事,我在想,你母亲那么朴实的性格,反倒生出你这个小滑头来……”
南星一怔,随即勉强地笑笑。
母亲……好久没有开口叫过这个称呼了。
沈清时看出她脸上的失落,自责道:“哎,老糊涂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殿下,别太伤心,他们……臣还在找。”
“嗯。”南星只是象征性地轻点头,眼眶里却早有热泪在打转。
看着她形单影只地坐在桌前低着头,沈清时想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忽听到廊上有脚步声靠近,怕被人看到失了礼法,那只伸出去悬空的手最终还是收回来,与另一只手合拳拱手。
“臣告退。”
“沈太医!”
沈清时顿步回首,却见南星眼眶微红地看着自己。
“殿下还有何吩咐?”
“白苏之事,还要尽快。如今江州水患形势严峻,圣上有意让我随钦差大臣前往江南巡视,我想趁此机会带上她。”
沈清时更是一头雾水,南星继而解释道:“上次江北巡视突发状况,圣上特地下旨,今后太子出行,至少要随从一位医师。纵观太医院上下,只有她身份清白些。”
“臣谨记。”
沈清时前脚刚走,云苓和玉竹便进来了。
“殿下,您要去江南了?”玉竹抢先迫不及待地问道。
南星反问道:“你们何时在外面的?”
云苓上前解释道:“殿下,奴婢们刚来,便听到您说要去江南巡视,殿下,用不用我和玉竹跟着?”
看着二人神态忧虑,南星仍然心存警惕。她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随后缓缓说道:“不必了,你们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是平增烦扰,不如呆在这里,替我打点一些琐事,也好让周嬷嬷得些空闲。”
“周嬷嬷也不去?”云苓惊讶道,“那殿下的起居谁来负责?”
南星神秘地笑道:“那你就不用管了。”
“是殿下口中的白苏吧?”玉竹突然醋意横生,白了南星一眼。
南星不紧不慢地起身,坏笑着踱步过来,突然凑到玉竹面前,挑眉笑道:“是又怎样?”
玉竹紧张地垂眸,大气都不敢喘,只是无措地抠着手指,低声道:“我、我能怎样,还不是殿下说了算……”
南星又凑近些闻了闻,故意说道:“什么味道?”
“啊?”玉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轻闻指尖,并未发觉有何味道,“什么味道?”
“醋~味儿~啊~”
“殿下!”玉竹瞬间羞红了脸,匆忙离开。
南星得逞地捧腹大笑,云苓也忍俊不禁地低下头。
正说着,穆枫到访了。
“殿下,您看我带谁来了。”
穆枫站到一边,将身后的女子推了出来。她身着深紫色侍卫宫服,马尾高高束于头顶,配以红色发带,身姿高挑却不柔弱,目光炯然坚韧,看起来英姿飒爽。南星一眼便认出来,这便是穆槿——她最好的朋友,阿槿。
“殿下!”穆槿兴奋地上前,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一把将南星揽在腋下,笑道,“殿下怎么还是这么高啊!哈哈!”
穆枫慌张地看了看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云苓,连忙出声提醒道:“咳咳、穆槿,不得无礼!”
穆槿反应过来还有旁人,忙退到一旁恭敬地行礼:“属下穆槿,参见太子殿下!”
南星揉着脖子,笑道:“不用客气,好久不见,我早就想见你了!”随后吩咐道:“云苓,下去吧,我和朋友叙叙旧,叫他们别来打扰。”
“是,殿下。”
南星拉着穆槿坐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阿槿,你……你是怎么进宫的?”
穆槿同样激动得热泪盈眶,毕竟二人分别时,也不过10岁、12岁,如今一晃5年过去,她为了能再次见到南星而付出的汗泪和努力,自重逢这一刻开始总算变得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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