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债务,妈妈带着少年东躲西藏。”他用手压住喉咙,止不住自己的声音。
他要讲,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他会讲出什么,像一种无法控制的魔力,他一定要讲。
“他们躲得很不高明,总有人找到他们,追着他们打,他们几乎每天都遍体鳞伤,过得还不如乞丐。最难的时候,他们甚至睡过天桥,睡过马路。”
“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妈妈卖掉首饰,卖掉衣服,最后卖掉自己的身体。但她总是留着一张照片。”
“那是她和爸爸的婚纱照。照片里妈妈笑得很幸福,爸爸也是。妈妈手里抱着一束白玫瑰,那白色纯粹得一尘不染。”
“少年不明白,他觉得照片上爸爸妈妈的笑容恶心极了,妈妈被抛弃后还抓着这样的照片不放,更是愚蠢极了。”
“他一天比一天恨,恨爸爸妈妈,恨白玫瑰,恨它的纯洁、美好,恨它花梗上的刺。”
“后来,他们的状况稍微好了一些,能租得起一间破房子。”
“那间房子夜晚会闹老鼠,但尽管有老鼠,少年也不能离开。无论如何,那是妈妈卖身体换来的房子。”
“接下来几年,少年经常看见妈妈带男人回家。那些男人骑在妈妈身上,像骑一匹马。他们大多数是叔叔,偶尔有年轻人,还有年纪大一些的,少年觉得可以叫一声爷爷?他不确定。”
“后来妈妈得病了。卖身体得的病。她说她快死了,成日在家里喝酒,发疯。”
“她一定是真的疯了,她把少年也关在屋里,不让少年出门,不让少年上学。她捧起少年的脸,迷迷糊糊地说少年越长越像爸爸。”
“突然有一天,她把少年的脸按在电暖器上。少年的脸毁了,她开心了。”
“哦,她还是攥着那张该死的照片没扔掉,照片里的白玫瑰依然洁白。”
“少年那时候十六岁,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脸上坑坑洼洼的疤。”
“妈妈终归是要死了。不过她不是因为卖身体的病死的,她是自杀的。她弄来了两瓶老鼠药。”
“她本来是想带着少年一起死,她捏开少年的嘴,要给少年灌药。少年没有抵抗。但她是个疯子,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她最后没有把药给少年喝下去,而是自己喝了两瓶药,不停地呕出腥臭的黑血。”
“她死前,满身满脸都是黑血,她对少年说——‘你就活着吧,你这恶心的孽种。’”
“她死得很快,浑身抽搐,却古怪地安详,就好像没有痛苦一样。”
“少年不觉得悲伤,他发现自己的心比寒冰还要冷。他镇定地从妈妈兜里拿出那张婚纱照,将照片撕碎。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下意识地避免撕坏那束白玫瑰。”
“他扔掉照片的碎片,开门出去,屋里的血腥气也散出去。他知道,只要他在这里等着,等天亮,就会有人发现他。”
“他等到半夜,在墙角找到一只奄奄一息的野狗。这野狗总在这边晃,他见过几次,但没给过它东西吃。”
“少年把哀哀叫的野狗抱在怀里。狗瘦得皮包骨头,绝对病得将死了。少年摸它的时候,才突然感觉到难过。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慢慢的,天亮了,少年不哭了。狗在他怀里冷掉,死了。过了不久,就有警察过来了。”
“然后......”他说到这里,缓缓吸了口气,沙哑的声音隐隐潮湿,“然后......”
“然后呢?”童乡已经不发抖了,童乡抬起脸,轻轻地看着他。
他似乎从童乡眼里找到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让他的嘴再次自行张开:“然后,他被送进医院,在医院度过十七岁的生日。”
“十七岁的第二天,他遇见了一个女孩,那是个哭包。”他这样说,眼睛弯弯。
“真的是哭包?他是不是很讨厌那个哭包?”童乡嘟着嘴问。
“嗯......”他点点头,“是的,非常讨厌。”
他说:“哭包其实不常掉眼泪,只是每次看到她的眼睛,少年都觉得她会哭,或者想哭,所以少年才暗自叫她哭包。”
童乡摇头:“我不赞同。”
“但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尽管少年讨厌她。”他继续说,“他们聊天,他们一起晒太阳,他们一起闻消毒水的味道,后来,他们一起出去玩。”
“那天他们走散了。”
“不,是少年故意离开的。”
“哭包想买花,少年看到花店里有白玫瑰,突然很生气,故意撇下了她。”
“然后呢?”童乡歪着头问,似乎她之前什么都没有讲过,似乎她并不认识故事里的“哭包”和“少年”。
“然后,就天黑了呗。”他说,“他想回去了。其实扔下哭包自己回去就好了,可他还是去找她了。”
“为什么?”童乡问。
“不知道。说不好,挺奇怪的。”他想了想,想了很久,很认真的样子,“可能少年想要哭包给他买的花吧。”
童乡:“尽管那是朵白玫瑰?”
“啊。是。”他说,“尽管那是朵白玫瑰。”
“少年找到了哭包。”他顿了顿,“他看见哭包被一个叔叔打晕了,然后抱走。”
“少年跟上去,看到那叔叔脱掉哭包的衣服,骑到她身上。”
“就像那些男人骑到他妈妈身上一样。他当时感觉到非常愤恨,像被恶魔附体了一样。”
童乡:“......所以......”
“所以他要把那个叔叔杀了,要把那些男人都杀了,把他们的头全部砸烂。”
“他成功了吗?”童乡又问。
“成功了。”他微微低下头,“成功的那一刻......”
他按着自己心口:“那一刻他的心好痛。他本以为比寒冰还要冷的心,突然火烧一样痛。然后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脏跳动,不,他胸口空了,再也没有心脏了。”
他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了。童乡也没有再多问一句。
那香蜡的烛火忽然熄灭。真奇怪,门窗都是关的,分明没有风——或许只是因为火种太虚弱了吧。
童乡盯着香蜡看了会儿,里面烧化的蜡油非常透亮,很快就会重新凝固。
童乡站起身,上前一步,跨过香蜡。她半蹲着,伸手去抓对面的黑色长袍——果然什么都抓不到。
童乡收回手,笑了笑:“鬼,我可以叫你阿白吗?”
“阿白?”他愣了愣,眼睛又弯下来,“可以。”
他说:“阿白好,还挺像一只鬼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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