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在躺在这个房间。周围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那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天空。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张婴儿床摆在窗下。她甚至不记得买过这样的东西。可慢慢的她好像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一开始,她突然有了一个记忆,她只知道自己怀孕了。而后记忆也逐渐清晰了起来。那张床明明是她和丈夫一起去挑的。床上的摇铃,那些婴儿玩具都是她一点一点手缝的。那些记忆越来越多,就想一块块拼图,越来越完整。
可有时她又会有一些莫名的画面,她看见她的丈夫和一个男人赤身**,做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她愤而将他们杀了!又放火烧了整间屋子!每当她怒不可遏想要同归于尽,她又在这房间里醒了。仿佛那些只是一个可怕的梦境。
每次她从梦中醒来,便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又长大了一些。它长得好快。只要她坐在窗下对着满月发呆,它在肚子里就躁动不安。像是……迫不及待要来到这个世界。
那是她的孩子!
女人竭尽全力一点点向前爬着,充耳不闻身后那人低声吟唱的咒语。柔和的光晕将她包围,她一挥手,咒术被打散,变做萤火般的光点,缓缓消散在月色里。
这类咒术若本体过于抗拒就无法产生效用。柳长林摇头,挥散以血书就的咒符。
那怪物被压在朱雀火焰之下奄奄一息,竟也伸出爪子去够爬行中的女人。
萧毅禁不住要为这种荒诞的场面感动。动物不也一样会依恋自己的母亲。它虽说是个怪物,但也是被孕育出来的,寻求母爱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女人终于爬到怪物身边,无惧于浑身烈焰的朱雀,将它护再说身下。朱雀长啸一声,扇动翅膀,锋利的指爪抠进她龟裂的皮肤。她浑身颤抖,可依旧没有松开紧拥的双臂。
萧毅于心不忍,正想劝柳长林撤下桎梏,一声凄厉的哀嚎陡然响起!那嗓音喑哑饱含难以言喻的痛苦,听得人喘不上气!
原来那怪猫竟在大口啃食她的躯干!咯吱咯吱的响动像是在用指甲刮擦耳膜,令人头皮发麻。
“糟了!”柳长林催动符咒,朱雀化作一团熊熊烈火将怪物和女人紧紧包裹其中!
“萧毅!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好!”
原来那人早就盘算好了,将母体作为养料饲喂鬼胎!生食怨灵增强力量……这又是在制造鬼煞!
吊坠?萧毅心脏狂跳,将坠子紧紧攥在手里。看长林的反应他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东西不好对付!
火光里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那怪物陡然长大了许多!只见它甩动身躯将一身火焰抖落,火星飞溅,菱歌离它最近,幸而身手敏捷,闪转腾挪,灵活走位这才没被火星子沾上。
怪物上来便冲着它扑了过去!看样子它是识破了菱歌的本来面目,打算把她也吃了!
菱歌体型虽小胜在灵活,见摆脱不了它,索性窜到了它脚下,在四条腿之间来回游走。一时间倒也难分胜负。只是时间一长她难免体力不支。
既是鬼煞,柳长林心中一动,两手捏诀催动法术。
“多多!”腕间莹润的玛瑙手镯露出一截,闪动着微光。
一只庞然巨兽凭空出现。青面獠牙,眼露红光,口角流延喷吐着热气!
“妈哎!”萧毅离得太近,差点被多多一爪子踩到,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躲到了柳长林身后。
原来这就是多多!听名字很难想象竟是这种凶神恶煞!
“……嗷呜?”多多盯着眼前的生物。那怪物正冲着它连连哈气。
萧毅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它那张凶恶的脸上看到了些许迟疑。
长得再高大威猛也还是狗,跟猫对上了多少不太自信。它扭头用血红的眼珠可怜巴巴看着柳长林。那猫见有机可趁,立时对准它的咽喉扑了上来!
菱歌见它居然退缩不前不禁气不打一处来!蠢狗!平时追她起劲得很,怎么对手体型略大一点就畏畏缩缩的,委实气人!
她只得又从暗处窜出,凌空掠起直扑怪物面门,利爪闪着寒光对准眼珠狠狠抓去!
那怪物快速后撤两步,后腿立了起来。伸出前爪猛地一拍!菱歌顿时躲避不及,重重摔在了地上!
萧毅心急如焚。菱歌可是他一手养大的,平日里跟祖宗似的伺候着。这会儿看她伤得不轻不由得心揪成一团。
柳长林这时已用血画好一道符,只稍把怪物引到符咒中心就能把它困住!
“萧毅!”
他一出声,萧毅立即心领神会,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菱歌就跑!
着到嘴的猎物跑了,猫怪自然不肯罢休,它嗷嗷怒嚎了几声,四脚并用猛追不舍,一人一猫在室内你追我赶绕起了圈圈!只跑了两圈,它瞬间失去了耐心,看准机会伸爪就掏。
萧毅小腿倏地被利爪绊住,脚下一个踉跄,抱着菱歌摔了出去!
猫怪后腿一蹬,腾空而起!萧毅躲避不及,只得以手护头,紧闭双眼等待它的最后一击!
没成想,想象中的疼痛未曾到来,那猫竟发出了一声怪叫。他赶忙松开紧紧抱着头的手,却发现方才缠在手腕上的吊坠被那猫一抓已然碎了,猩红色的液体沿着手臂蜿蜒而下,落在了地上,宛若一朵妖艳的花,在凄冷的月光下诡异绽放。
是血?!
多多此时骤然鼓起了勇气奋力一撞。将还在痛苦哀嚎的怪物撞进了符咒中央!将它牢牢踏在了原地。
几条无形的锁链自法阵中伸出捆住它的四肢躯干,任凭它如何挣扎扭动,都挪动不了分毫。
“多多,回来。”
语毕一抹红光没入手镯。柳长林早已在阵外站定,凝神屏息心手合一。
“天雷隐隐,神雷轰轰!龙雷大作,□□翻波!社令雷火,霹雳纵横!神威一发,斩灭邪精!”
窗外雷声隆隆,乌云刹那遮蔽了皎月,房间内漆黑一片。白色的窗纱在风中起舞,娃娃们满床翻滚,床铃飞速旋转吱嘎作响,那首机械的旋律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却依旧倔强孤独锲而不舍地演奏着,仿若一支荒诞的挽歌。
法阵中心一道惊雷伴随强光震耳欲聋!一时间房内亮如白昼,萧毅跪在地上还来不及起身,只得把猫紧紧搂在怀里背过身去躲避刺眼的光芒。
柳长林忍受着强烈的光线,方才那一瞬狂风打飞了他的眼镜,模糊的视野里,那头怪兽随着最后一声哀鸣消散不见,地面空余一道焦黑的痕迹。
终于结束了……
他精疲力竭,勉强支撑住自己。
“你不想吗……你不想报复吗?被践踏,被利用,你难道不想讨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吗?”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柳长林克制不住心跳如擂鼓。内心的隐秘悄无声息揭开了一角。
菱歌率先从萧毅身上跳了下来,轻轻一跃上了窗台,一溜烟便消失在了夜色里。萧毅捡起落到墙边的眼镜,擦了擦灰才递给柳长林。他带上眼镜,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碎裂崩塌,那些打斗过的痕迹如潮水般飞快后退,散逸在空气中,房间正回到它现实中的模样。
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大雪,照得一室清辉,竟比那轮幻境中的那轮明月还要亮堂。
“哥哥,我害怕……”女娃儿蜷缩在小床上,紧紧搂着男孩的胳膊不放。
“别怕。哥哥会陪着你。”男孩约莫十来岁,瘦削苍白,嘴唇显出极不正常的暗紫色。
被长夏的小手死命拽着不放,柳长林只得半倚在床边。强忍着胸口阵阵滞闷,他安抚般轻拍着妹妹的背,轻声细语哄着她入睡。
几个月过去了,他仍然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种好事发生在他身上。有时他甚至觉得这会不会是一个梦,一觉醒来,他依旧寄宿在福利院里等待死亡来临的孤儿。
他有很严重的先心病,冬日一个深夜被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门口。据说那时他才几个月大,那对年轻的夫妻趁着夜深人静将襁褓丢在了门边。许是过于紧张,他俩拔腿就跑,惊动了门卫。门卫大爷追出去的当口正瞧见两人被一辆卡车撞上,当场死亡。
亲生父母是生是死对柳长林来说并不重要。于他而言人生唯一大事就是活着。身体上的窘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死期将至。这两年不说运动,就是躺下睡觉也几乎成了奢望。多少个漆黑的夜里,他只能靠坐在床头,感受喉咙被扼住的紧迫,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等到下一个黎明。
有时他会希望自己就这么停止呼吸,至少不会在活在无尽的病痛折磨中。可多数时间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对死亡产生深深的恐惧。
福利院也时不时有小伙伴被领养。可像他这种活一日算一日的累赘,又有谁会看得上呢。
柳长林一手轻轻拍着小女娃的背,轻声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谣。她紧紧搂着他的胳膊,肉肉的脸颊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很快便进入梦乡。
这世上偶尔也会出现奇迹。
长夏的爸爸妈妈,也就是他现在的父母,他们在几十个孩童里偏偏就挑中了一个病入膏肓的自己。
在小城里拖了一年又一年的病情到了大城市竟很快得到了控制。那个年长的医生和蔼地笑着,让他放心。他这样的病症在这里并不少见。医生很快定下了治疗方案,交代他好吃好睡,等时机一到就可以手术了。
太好了……柳长林第一次觉得,其实命运是眷顾他的。名字很好,父母很好,妹妹也很好,胖乎乎的小脸,圆溜溜的大眼睛,煞是可爱,还总是亲亲热热地喊他哥哥,一点也不怕生。虽然她动不动就哭,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最重要的是,命运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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