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事,都在凡太尉的算计之内。我们被关在院子里,无论怎么折腾,都跳不出他的墙。”锦娘侃侃而谈,“而夏虫,他不仅是棕熊,还是那扇暗门,能告诉我们‘劣铁’和‘齐家’背后的秘密。我不去抓住他,等他落到军机府或者别的人手里,这扇门,就永远对我们关上了。”
——这扇门后的东西,我必须第一个看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院墙的阴影里滑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厢房门口。
是墨陌。
她浑身弥漫着沉寂如渊的气息,那张平凡无奇的小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径直走到锦娘面前,将一枚用油布包裹的小小竹管,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死了。”
“谁死了?”苏闲语问。
“甄猛的‘远房表兄’。”墨陌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锦娘脸上,“你们走后,我跟了他两个时辰,又花了两个时辰确认没有尾巴。”
“他先是去了城西的几家当铺,出手了几件首饰,然后进了城东铁砧巷的‘王记铁号’总栈,再没出来过。”
“王记铁号?!”
杨玤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疑虑被震惊取代。
“这他妈的就对上了!我在中南国的时候,跟几个地头蛇喝酒,他们就说,现在市面上全是劣铁,只有这家‘王记铁号’,能弄到真家伙,就是价钱比金子还贵!原来根子在这儿!”
墨陌没有理会杨玤的惊呼。她打开竹管,倒出一小撮灰黑色的粉末。
“我进不去。那地方守卫很严,墙很高,墙头有利器,还有……一种我没见过的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从王记铁号侧门的垃圾里,刮出来的灶灰。里面有烧焦的骨头渣,人的。带着很香的味道,但是有毒。”
“**香水……军机府的脏东西。看来,这家铁号,跟凡太尉脱不了干系。”杨铁枪道。
锦娘看着那撮灰烬,缓缓道:“无论跟谁有关系,他们都已经开始清理‘手尾’了。”
她转向依旧在争执的众人。
“现在,你们还觉得,我们应该所有人一起,去闯那个连军机府自己人,都会被‘处理’掉的狼窝吗?”
没有人回答。
“他们有专业的杀手,有销毁一切痕迹的手段,有遍布全城的网络。”锦娘续道,“而我们,连下一个目标是谁都不知道。”
她看向杨玤和柯浪。
“我们现在分兵,不是分散力量。是把‘靶子’分成两个。”
她指了指自己和苏闲语,又指了指墨陌。
“我们三个,是最小、最不起眼、最不可能被当成威胁的靶子。我们去找那头‘棕熊’。”
她又看向杨玤和柯浪。
“而你们,和婆婆一起,是最大、最显眼、最能吸引猎人注意力的靶子。你们要去鸟道,把所有想射箭的人,都引到你们那边去。”
“这太冒险了!”苏闲语急道,“姊姊,就算我们能瞒过军机府,可我们分开了,万一哪边出了事,另一边怎么知道?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这个计划没用。”
墨陌再次开口,这一次,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依旧看着锦娘,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
“你打算用什么,和杨铁枪保持联系?信鸽会被射下来。信使会被杀死。约定时间的信号,会被敌人提前察觉。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
她顿了顿。
“我们应该用‘血契同心祝’。”
“这是什么?”杨玤忍不住问道,“符法?还是什么机关?”
“听着就像东海那些神神鬼鬼的害人玩意。”柯浪的眉头拧紧,他不搭理墨陌,转向锦娘,“丫头,这东西靠得住吗?”
“不是符法,不是机关。”墨陌转向杨玤和柯浪,纠正道,“它不害人,只传递消息。两对‘双生沙蚕’,庄锦和杨铁枪一对,另一个留守的人和我一对。”
她伸出自己的手腕,露出白皙的皮肤,抬起头,直视锦娘。
“取你一滴精血,杨铁枪一滴精血。混合,喂给一对沙蚕。再用秘药,将它们制成‘同心茧’。遇到危险,捏爆同心茧,同一对的另一只就会爆开,提示位置。或者,其中一人身受重伤,气息不稳,两只同时爆开。”
她摊开双手。
“一个爆了,另一个就爆了。没有延误,无法拦截。简单,直接,而且……绝对有用。”
“是何道理?”
这次开口的,是杨铁枪。
老将审视着墨陌,如同在鉴定一柄来路不明的兵刃。
“以精血为引。这东西,是否可能,反过来暴露我们的行踪,甚至……为施术者所控,加害我们?”
墨陌没有立刻回答,偏着头想了许久。
“它不害人……你们的《归藏诀》里说,‘三魂主神,七魄主形’。三道的符法,沟通的是‘神魂’,是天地灵犀。”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我们的祝由术,沟通的是‘身魄’,是肉身、筋骨、气血。就像你饿了要食,渴了要饮……”
“且住,小丫头。”柯浪冷喝,“‘双生沙蚕’是什么鬼东西?”
“双生沙蚕,生于极阴之地的腐殖之中,两条虫子,同一个‘魄’……”
柯浪霍然起身,饱经风霜的脸上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嗤!我不管你们东海上的野人怎么玩,但在山里,玩虫子的,没一个好东西。”
“它不害人。”墨陌鄙夷地重复第三次,“还是说,你不敢听我说完?”
柯浪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墨陌的鼻子怒喝:“听你说完?老子听你放屁!蛇鼠虫豸,都他妈是吸人血的玩意儿!我柯浪这辈子杀的畜生,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用得着你一个黄毛丫头,来教我什么害人不害人?!”
墨陌迅速后退到锦娘和苏闲语身侧。
“你的经验很丰富。但是没用。”她用近乎怜悯的语气说道,“你杀死的,都是没有脑子的野兽。而敌人是人,他们会用你没见过的手法,来杀死你。”
“你他妈的……”
柯浪的怒火到了顶点,他伸手去拿那根铁木弓条。
“柯大哥,麻烦你,听她说完。”
柯浪长出一口浊气,缓缓坐下。
墨陌又瞥了一眼锦娘,眼神复杂难明。
“这东西,就像一只鼓,没有别的用处。两条虫子,就是两面的皮,用我们的精血相连。一面皮破了,另一面也会破。绝对不会害人,也绝对有用。”
“你说的‘秘药’。”锦娘问道,“成分是什么?制作需要多久?有几成把握?”
“怨念土、肉脂、烈酒。土需要现找,我闻得到。制作很快,一个时辰。只要材料不出错,十成把握。”
锦娘点了点头,然后,她将目光投向沉默的杨铁枪。
“婆婆,您在战场上,见过鲮县人的‘骨刺’吗?”
“见过。”杨铁枪沉声道,“淬了剧毒,见血封喉。防不胜防。”
锦娘再看向柯浪。
“柯大哥,你的兄弟,是怎么死的?”
柯浪的呼吸猛地一滞,脸上的怒气瞬间被痛苦和悔恨取代。
他沉默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根刺,就一根刺。”
锦娘慢慢地绕着所有人走了一圈。厢房内的火烛凭风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扯得阴森可怖。
“我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敌人。他们不讲王法,不讲江湖规矩,只会用最有效、最直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杀死我们。”
她拿起桌上那枚墨陌带来的竹管,将里面的灰烬倒在手心。
“就像这样。”
她走到柯浪面前,将手伸到他眼前。
“所以,柯大哥,现在,我需要一个‘不讲规矩’的东西,来对付‘不讲规矩’的人。我需要知道我的同伴是死是活,而不是在几个月后,收到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墨陌身上。
“材料,你去准备。我和婆婆,亲眼看着你做。”
次日,晨曦微露。
老天作美,幽隐城外的三岔路口,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
两支队伍在此分道扬镳。
柯浪翻身上马,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地图抛给锦娘。
“丫头,这是城防與图……杨兄弟在摆疑阵,他交代还给你。”他声音沉闷,“活着回来。”
锦娘点了点头,接过地图揣入袖中,对着杨铁枪深深一揖。
“婆婆,家里,就交给您了。”
杨铁枪看着她,看着她身边一脸决绝的苏闲语,和那个藏在兜帽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墨陌。
良久,她只说了一个字。
“好。”
三道纤细的身影翻身上马,转瞬便没入了通往南方的浓雾之中,蹄声渐杳。
柯浪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看向身旁的老将。
“杨老太君,她们……”
杨铁枪没有听见,也没有看他。
她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那枚刚刚制成的、尚有余温的“同心茧”。
茧壳由干涸的秘药和泥土构成,呈灰褐色,粗糙不堪。
本该如此。
那粗糙的茧壳表面,一道极其微弱的血色纹路,正缓缓从茧壳的内部渗出。
那纹路盘结交错,其形如羽,又如缨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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