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毒水寨中姊妹情

中南国位在曾经的武朝北疆,当年,肩着防卫幽隐城南犯的重责大任。

这里的人大都知道“雪”是什么,在这剑南道,可算是十分稀有。只不过,此时尚属四月芳菲,被连日暴雨洗礼过的中南国都,正泛起令人躁动不安的热。

这股热,一半来自太阳,另一半,则来自蝎子曹,或者说,被除名的白崟卫曹慕德心里。

道德圣母是个伟大的女人,这点毋庸置疑。她缔造了一个时代,留下一堆值得后人反复咀嚼的箴言。

其中之一,叫“大道坦途,圣人驾六”。于是,便有了“六尺道”。

这条始建于两百年前的军道,曾是圣母道德教化与武朝赫赫军威共同的血管。它笔直、坚固,据说,每隔五里的界碑下,都埋着一枚刻了德行箴言的玉符。

可以想见,当年的士卒踏在这条路上,心中该是何等激昂——脚下是道德,前方是功名,简直完美。

可惜,时代变了。

阚代武祀,幽隐入彀。当年的北疆雄关,如今成了阚朝的腹心之地。军道废弛,界碑碎裂,两旁的烽燧早早垮塌,成了野狗和乞丐的窝。道德文章这东西,终究敌不过雨水和时间的冲刷。

不过,总有些聪明人,懂得如何让旧物焕发新生。

比如,将废弃的军道,修建成一个隐蔽的入口,通向一处专供老大人们花天酒地、玩弄些新鲜“野趣”的私家寨子。

再比如,给这座北朝南、三面环山,风景秀丽、地势隐秘的销金窟,取一个听起来凄风苦雨、穷山恶水,足以让所有不相干的苍蝇都绕道走的名字。

——“毒水寨”。

真是个好名字。充满了自嘲精神,又带着那么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仿佛在说: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只看到我这寨子里的毒水横流;却不知,这正是从你们那道貌岸然的“清泉”,提炼出的精华。

今日,这提炼“精华”的寨子里,正要开一场名为“百毒”的宴席。

蝎子曹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感觉自己像一头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猪。

她挑了一件灰扑扑的武人短打,将那条招摇的刺链换成了一柄更利于隐藏的短刃。脸上的青筋,让她整张脸无尽地发痒。

她痛恨这种感觉。

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另一个比自己更疯、更捉摸不透的“妖怪”手里的感觉。

“你确定,她会来?”

蝎子曹第五次开口,声音沙哑,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她身旁,苏闲语正襟危坐,怀里抱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物事,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而在她们对面,那个叫墨陌的女孩,正专心致志地用一根骨针,在一块兽皮上刺着什么图案:“她说,风最大的时候,她自然会来。”

蝎子曹讨厌她们每一个人。

讨厌苏闲语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天真,讨厌墨陌把所有活人都当成“有用”或“没用”的冷酷,更讨厌那个妖怪,那个此刻不知藏在何处,却仿佛无处不在的庄锦。

马车停了。

寨门前,两个身着猎装、手持长矛的女卫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去路。

蝎子曹深吸一口气,跳下马车,将那书着烫金“曹”字的请柬递了过去。

女猎手验过请柬,又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将苏闲语和墨陌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像是在估价两头待宰的牲口。

最终,她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通路。

“进去吧。主人,在‘射鹿台’等你们。”

蝎子曹踏入毒水寨,顿时感觉像是回到了白崟卫的训练营,但又不是。

这里的空气里没有汗臭和铁锈味,只有一股子甜腻得发齁的酒香,混杂着湿润的泥土和某种野兽的腥气。

女人们都穿着劲装,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不动声色地刮过每一个新来者。

蝎子曹讨厌这里。

但她又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比适应这里。

射鹿台并没有高台,而是一片开阔的草坪。四周点着巨大的篝火,烤肉的香气和酒香混合在一起,让人头脑发昏。

一群衣着华贵的女官贵妇,正围着一个身着银色骑射服的女人,巧笑嫣然。

那女人名唤公西缘。

蝎子曹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

她认得那张脸。翰墨府的右持节,一个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人物。

她将苏闲语和墨陌推到身前,像献上骨头摇尾乞怜的败犬,恭敬地躬身。

“公西大人,曹慕德……奉命前来。”

公西缘的目光落在苏闲语和墨陌身上。

“东西呢?”

蝎子曹会意,示意苏闲语将怀里的东西呈上。

苏闲语解开布包,露出那株被锦娘和墨陌“炮制”出来的、金灿灿的“仙芝”。

宝光流转,异香扑鼻。

周围的贵妇们发出压抑的惊叹,眼神变得滚烫。远方滚过一阵突如其来的闷雷声,北风毫无征兆地刮过,带着一股异常的干冷,吹得篝火猎猎作响。

公西缘眉头微皱,随即又恢复了笑容,示意身旁一名气息最为彪悍的女猎手上前。

那女猎手抓起仙芝,先是凑到鼻尖猛地一嗅,随即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她闭上眼,似乎在感受什么。片刻后,她睁开眼,对着公西缘点了点头。

“主人,好东西……菌鲜极浓,还有人参味儿。”

蝎子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图穷匕见的时刻,一声凄厉的、完全不合时宜的哭喊,划破了宴会的伪装。

“我的阿黄!你们把我的阿黄弄哪儿去了?!你们肯定把阿黄害了!赔我阿黄!”

一个穿着补丁裙、头发散乱的丫头,挥舞着一根沾着黄毛的狗绳,疯了一样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是庄锦。

蝎子曹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发誓,如果这个妖怪敢搞砸,她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拧断她的脖子。

女卫们瞬间拔出武器,宴会的气氛陡然紧张。公西缘皱起眉头。

“她脑子坏了,只认那条狗。”

墨陌的声音像一根拉直的琴弦,却清晰地弹入每个人耳中。

“这株菌子,是我们从后山找到的。她说,山神祖母喜欢阿黄,这是给阿黄的零食。”

这解释荒诞得可笑,却又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蛮横。

然后,蝎子曹看到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墨陌走上前,从那名女猎手手中,轻轻拿回了那株“仙芝”。

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她掰下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极为仔细,甚至带有一丝神圣感地咀嚼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映在篝火的光芒下。

蝎子曹甚至能听到她牙齿碾磨菌肉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然后,她低下头,将那混合了唾液的菌泥,吐入一个不知从哪摸出的古朴陶碗中。

她抬起头,走到公西缘面前,亲自为她斟满了寨中最顶级的“百毒玉酿”。

酒液与菌泥混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略显浑浊的琥珀色。

“我们家乡的规矩。最好的东西,要用最干净的口水来炮制。这是献给首领的贡品。”

墨陌端着那碗酒,黑曜石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公西缘。

“你喝了,我们就是自己人。她就不会再闹了。”

整个射鹿台死一般寂静。

蝎子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疯子。这群人他妈的全是疯子!

——你敢喝吗,公西缘?

蝎子曹看到,公西缘眼中闪过被挑衅的怒意,但随即,那怒意便被猎人发现珍奇猎物的兴奋所取代。

她笑了。

她从墨陌手中,接过盛着浑浊液体的陶碗。

她举高了陶碗,目光又越过碗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些因紧张而屏住呼吸的贵妇,那些眼神狂热的女猎手,以及那三个搅乱了她宴席的“野丫头”。

就在蝎子曹以为她即将掷下酒碗、下令把自己和那三个傻妞乱箭射死的瞬间,公西缘开口。

“喝酒,可以。但是,客随主便。”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们寨子,有自己的规矩。”

她将那碗酒高高举起,像是在展示一份还带着鲜血与体温的珍贵猎获。

“这等好东西,一人独享,未免太过无趣。”

所有被她注视的人,包括心中暗骂不止的蝎子曹,都挺直了背脊、抬起了头。

“今日‘百毒宴’,来的都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便当有福同享,有‘毒’同当。”

她顿了顿,享受着所有人脸上由惊愕转为恐惧、又由恐惧转为好奇的复杂表情。

“把寨子里所有的碗都拿来。”

她下令。

“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来尝尝这碗‘后山’的贡品。”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三个“野丫头”身上——那个一脸惊恐的苏闲语,那个面无表情的墨陌,以及那个还在抽噎的庄锦。

“当然,”她补充道,“你们三个也是。”

“喝了这碗酒……”她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如同在宣告一道神谕,“大家,就是一个寨子的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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