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客厅内氛围肃穆，一家人神情复杂，饱含愤怒。
凌云知道，大概他们知道周流的身份了。
他习惯性地看向他奶奶的方向，他奶奶整个人绷着脸，老年人脸上的筋条特别醒目，像从地面虬起密密麻麻的树根。
而其他人，都只能退居其后。
“跪下!”他奶奶一声令下。
凌云“啪”地一声膝盖落地。他低着头，不想看谁，因为除此之外，他不会承认半点周流的不好。
“奶奶那么多次，那么语重心长地跟你说，不要靠近那些豺狼虎豹，你把奶奶的话听哪里去了?”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
凌云本来不想跟他奶奶置气的，可是被教训的话一出，他就难受得很。
“可是，他是周流，是您的小周啊!”
凌云奶奶把拐杖抓得很紧，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出来的，“可是他是狼啊，孩子，是会咬断你脖子的狼啊。”
这时凌云终于抬头，“他不是，他也没有，就算他是狼，他也没有半点您说的特征!”
萧十二在后面使劲对凌云摇头，痛心地告诫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可凌云不觉，他不能让周流受那么大的误会，“您不是也了解他吗?”
凌云奶奶抿着唇，嘴唇也在发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要是他……装的呢?他……别有目的呢?”语气算是弱下来一点，像是对他一直以来认为的那个小周表示惋惜，也像是不忍用那么市侩的词语去形容一个孩子。
老人家终究还是怕感情这种东西，稍歇了几秒，她又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人鱼了?”
凌云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早就知道了。”
萧十二：“他就从来没对你做过什么事情?”
虽然这么说，萧十二也感到抱歉。
“有。”凌云突然坚毅道。
其它人顿时又紧张起来，心脏仿佛提到嗓子眼。
难道真如他们所想那样?
凌云想来眼泪就止不住，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家人迫切又觉得惊恐而至，但听这哭声不像委屈，倒像满满的心疼。
萧十二皱眉，嘴唇轻启，但是又不忍打扰他的情绪。
“他一直在保护我，每一次受伤，每一个我晚回去的夜晚，都是他保护我。”凌云噎着哭腔，“我其实做了很多坏事，逃课去网吧被人打，逞能去救小时，上次被误会打架的事，都是他，一直都是他!”
这时候，一家人都沉默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凌云竟然是因为这个哭的。
他们也心一揪。
凌云奶奶仍不放下警惕，声音缓缓道：“他……没索取过回报吗?”
萧十二心软了：“妈!”
“奶奶，他真的很好，是个好少年，一直都是我接近的他，与他没有关系，他之前都不理我，是我求他做我的朋友的，要不是他，我不会想住宿，不会想朝着第一名靠近，他的成绩很好，我也想成为他那么好……”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也许不止这么好，也许数不清，只是结尾说了一句：“他总是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家里，但一个人长得很好，不是您说的那种人，也不会向我索取任何回报。”
即使回报，那也是他自愿的。
再一次沉默抵达他们的心灵，似乎是想起那孩子每次看着都很孤寞的样子，不免得一阵心疼。
凌云奶奶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么多了，这些都是之前的事，我们也不会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你先不要和他往来吧。”
……
他奶奶转身回房，留下凌云一脸徒劳般的不可思议。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地失望。
怎么……会这样?
凌霜一怔了怔，在她妈妈要扶弟弟起来时抢先一步，她一边抓着凌云的手，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道：“他哥哥是不是周行风?”
凌云蓦然抬眸，直愣又简明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他姐的手颤了一下。
凌云反倒不解地将她扶住。但他什么都没有问。
萧十二过来帮他擦擦眼角的泪水，安慰他：“其实，奶奶不是要做这个坏人，她只是想要你的安全。”
凌云知道的，他点点头，自然不会觉得老人的良苦用心是在废话。
只是周流在他这里，已然自证。
少年人心里想的那个人，不会那么不堪。
这一次，他没有了出门的机会，如果奶奶能放下心里的芥蒂，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行，非要他不再与周流往来的话。
那他也不会放弃的。
晚上那顿饭他没有吃，不是不吃，而是真的吃不下。
大概是被预测到了一样，周流给他来了电话。
他一开始觉得，他应该躲在被窝里，后面笑笑，直接往阳台一坐，就接了。
对面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开口道：“奶奶……很生气吧？”
凌云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就是嘴硬心软，她心疼我……”
应该还有你。
“所以不会生气很久的。”
周流轻轻地“嗯”了一声，好像无论说什么他都会轻轻地回复。
即使凌云要编出一些自己认为的答案。
“你不会没吃饭吧?”周流道。
一语道破。
“我那什么，没胃口。”他如是说，顿了两秒，“其实我更想吃牛肉面。”
“先吃饭。”周流说，“等你回学校，带你吃。”
少年的声音温柔似水，给凌云带了些许安抚。
“对了。”凌云道，“你们没被学校惩罚吧?”
周流其实在非人管理局警局的走廊，里面还有谈聿他们。
“管理局的人来了。”周流说，“我们报了警。”
凌云：“有什么发现?”
“还挺可疑的。”周流说，“他身份是假的，所以才会引起注意，大学生身份也是假的，好像还与几起物种残杀事件有关，我们也没想到，所以现在在当证词人。”
凌云发出了很低沉的一声“嗯”，他早该想到，这个林岁有问题了。
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奶奶故人的儿子，所以他想干嘛?
“你别担心。”周流说，“我现在要回去了，等出了结果，我叫他们给一份儿应该没问题的。”
“嗯。”
这或许是最后能打开奶奶心里纠结的豁口了。
他想。
……
非人管理局的人对此事件办理得非常严密，甚至把它列为秘密事件之一。
不同于成北修只想要获得表扬奖章还有学校的奖励，周流想要他们获取的信息。
女警官皱着眉非常严肃地问他：“孩子，你要这些信息干嘛，他可是罪犯。”
卓等卖萌装可怜：“警官求你了，这事儿对我哥们儿特别重要，他还骗了我哥们儿，伤害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贺知楠捂住他的嘴：“少说点。”
警官不自觉地笑了，好整以暇道：“你们一个个，高中生的臭小孩，他图你什么？骗你们几颗糖？他骗的可都是……”
她突然严肃起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你那朋友的臭小孩不会是最近新闻里那个……”
他们点点头。
随后都一致地比了个“嘘”，好像要帮忙把守凌云的秘密一般。
女警官叫了一个男警官过来。然后让周流单独坐过去。
女警官说道：“你说吧，怎么跟你朋友有联系的，你说了我们才能把他的信息给你们。”
“他利用林岁的身份，谎称是我朋友那边的亲戚，然后算是威胁我朋友。”
“威胁你朋友什么?”女警官追问。
“把他的信息曝光。”
周流仅说了这个，还有另外一个，他不想告诉他们。
男警官快速地打着电脑：“你朋友名字。”
“凌云。”
“是什么物种?”
周流犹豫了一下，说道：“人鱼。”
女警官和男警官促狭地对视一眼，显然是得到了什么发现，或许是林岁的目的。
等问完后，女警官道：“我们大致情况了解了，为了不让他们受到伤害，我们会把信息告诉他们的，你们……嗯，好好回去学习，等待学校的奖励。”
成北修那边的千里耳听到奖励就疯了，好像第一次做好人一般。
回去的路上，周流心里依旧忐忑不安，万一是什么不好的消息怎么办，不过消息应该不会那么快来，明天看看吧。
他看着前面相互攀扶的三个人，能感受他们疲惫且快乐着。
谈聿眼镜反射了一下霓虹灯，回头：“周爷你快点啊。”
周流快步上前。
卓等第一次攀上了他的肩膀：“我感觉我现在血还是热的。”
周流：“……”
贺知楠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会没事的。”
次日，也就是凌云待家的第四天。
因为昨晚的争执，一家子都陷在沉郁之中，凌云爷爷陪着奶奶坐在阳台上，连去小区里热闹的心情都没有了。
老头理解他媳妇儿的心情，但这种消磨方式实在是不妥当：“你生气，孙子也不吃饭，这何以消得来?”
凌云奶奶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我……哎……”
凌云爷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给小周那孩子判死刑，那也只是个孩子。”
“老伴儿啊。”凌云奶奶道，“我这心里是越来越不安了，要不我们叫小耀给我们一家带回去吧。”
凌云爷爷：“他现在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工作了，回去干海上的活儿吗?”
凌云奶奶又一阵沉默。
她在这里是越住越不习惯了。
凌云奶奶：“要是他懂事儿点，下来吃个早饭，我就……我就不让臭小子给我浇花施肥。”
萧十二在拖地，看到凌云下来，惊喜道：“小云啊，快快快，早餐还热着，你的双份儿，可不许不吃了哈。”
他爷爷和奶奶同时回过头来，心里惊喜但是又得表现出一股沉色。
凌云黯然看过去。随后又幽幽转头。
脸上不见往日气色与神气，也不说话，直接走向厨房。
猝然，门铃响了起来。
萧十二放下拖把，“难道是你爸忘记拿什么了?”
她喃喃自语。
她擦擦手，展现好了一位贤妻良母之姿，开门却看到几位警官站在门口。
她茫然无措：“请问你们找谁?”
“非人管理局，关于你们所谓的林岁的一些情况需要您们这边了解一下。”
凌云手里夹着的包子“啪”地落下。
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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