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琰从腰间解下一只五彩蜀锦香囊,香囊里装着泽兰、白芷、茱萸,散发出一股清淡的药香。
阿禾捧在手中,跑到窗边,就着阳光,惊叹道,这是什么神仙布料,竟然会发光。
这是天上仙女织的,汝要小心爱惜,不可弄坏了。阿琰一本正经地说道。她喜欢戏弄阿禾,看那张柿饼脸上露出的又倾慕又惊讶的样子。
三月初三,泰山郡的清晨还裹着料峭寒意,七岁的蔡琰攥着阿禾的衣袖,从羊氏女学的青帷车里探出头来。她腰间新佩的"茱萸纹"香囊随车摇晃,里面装着父亲蔡邕特制的"椒桂香"——这是用泰山玉杵研磨的肉桂混合蜀椒,再以汶水浸泡过的茅香定味。
"小娘子仔细磕着!"阿禾用兖州方言轻呼,她手腕上系着五色缕,是蔡琰亲手编的。车外传来女学生们的嬉闹声,十二辆轺车正沿着秦始皇封禅古道行进,轮毂碾过的地方,惊起几丛戴着"獬豸冠"的蚱蜢——这种泰山特有的昆虫,后来被应劭记入《风俗通义》。
泰山南麓的梳洗河畔,羊氏女学的十余名女学生正随荣娘子行祓禊之礼。河水清冽,女孩子们赤足踏入浅滩,以柳枝蘸水轻拂衣襟,口中念着《诗经》中的“溱与洧,方涣涣兮”。
蔡琰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便被凉意激得缩回手,惹得身旁的瑜娘子掩唇轻笑——这位羊氏旁支的少女虽年长两岁,却总爱逗她:“蔡家妹妹的琴声能辨断弦,怎怕这点冷?”
“阿瑜姊姊莫笑,”蔡琰仰起脸,鬓角的碎发沾了水珠,“阿翁说,祓禊是洗去晦气,可这河水……倒像是要冻住人魂魄。”众人闻言皆笑,荣娘子颔首赞道:“‘冻魂’二字新奇,倒合汉赋气象。”说着,她指向河岸新发的棠梨,“今日踏青,便以‘春水’为题作诗,不拘格律。”
蔡琰托腮望着对岸一队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正被官兵驱赶着往北行去,赤脚单衣的孩童让她想起流放途中见到的饥民。她抿了抿唇,吟道:“春水溅溅洗罗衣,棠梨瑟瑟掩悲啼。东风不解离人苦,犹送纸鸢入云霓。”
午间,众人在涤尘泉边的石亭分食菰米饭团。阿禾掏出裹着荷叶的荠菜煮鸡蛋,蔡琰却将蛋塞给缩在亭角的卖炭翁孙女。那女童怯生生接过,忽然指着天空惊呼:“大雁!春天也有雁群?”蔡琰抬头,原来是瑜娘子放的青鸾纸鸢掠过流云——鸢尾系着铜铃,清音荡开在空中。
“我们也放!”蔡琰从阿禾的竹篮翻出叔父蔡谷制的“太平筝”。这筝骨以竹篾扎成黄巾力士模样,显得特别威风。她拽着麻线奔跑,风筝顺风越飞越远,一阵疾风忽至,麻线“啪”地断裂。众人惊呼中,那“黄巾力士”飘飘摇摇坠向山坳。
“小娘子莫急,我去寻!”阿禾提起裙裾要追,却被蔡琰拉住:“阿父说,断线风筝带走灾厄,是吉兆呢。”她转头望向北方——风筝落处,隐约可见农人正在山田耕作,歌声随山风断续传来:“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夫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汉主上下诏允许三公及官员根据民间舆论检举地方高官(刺史、郡守),原本想借此打击地方豪强,整顿吏治,不想检举名单一公布,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北风卷着雪粒扑在殿门上,汉主上刘宏缩在貂裘里,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案几。阶下跪着太尉许馘,他身后二十六卷竹简堆成小山。
“陛下,这些刺史郡守克扣军粮、私征赋税,臣已查实。”许馘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余光瞥见中常侍赵忠的皂靴从屏风后闪过,“尤其是并州王刺史,竟敢裁撤宦官子弟的屯田……”
“慢着。”司徒陈耽突然跨出队列,苍老的声音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落下,“上月老臣巡查幽州,王刺史为凑军饷,连自己的田宅都典当了,何来贪腐?”
曹操瞪眼望着颠倒黑白的太尉许馘,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
曹操因堂妹夫宋奇被卷入宫廷斗争(宋皇后被废事件)而受到牵连,于光和元年(178年)被免去顿丘令的职务,返回家乡谯县。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被朝廷征召为议郎,多次上书汉主上,要求为窦武、陈蕃等被宦官集团陷害的忠臣平反,并揭露公卿举荐官员时的**行为。
他那股又勇悍又狡慧的性格,介于宦官与士族的身份,包括相仿的年纪(曹操比主上年长1岁),都很得主上的欢心。
“曹议郎可有话说?”刘宏忽然点名。
曹操深吸一口气,跨出文官队列:“臣查证二十六位被劾官员,十九人去年曾弹劾十常侍族人强占民田。比如其中那位青州陈太守,上月刚将中常侍张让之侄私设的盐场收归官有。”
司空张济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得乱响:“黄口小儿安敢污蔑!” 还想接着反驳却不敢说出口,虽然盐业名义上仍属官营,但私采私贩已成普遍现象。
殿内霎时死寂,曹操指甲掐进掌心,他举起一卷帛书,“这是洛阳西市账册,许太尉上月收受冀州铜商三百金,替他们抹平了私铸钱币的案子。”
“陛下!太尉许戫、司空张济所揭发的,只在掩护自己的私党,这正是释放枭鸟,囚禁凤凰。”太尉陈耽只说了一半,咽下去的一半是,二人阿附宦官,行贿索贿,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刘宏摩挲着暖炉上的夜明珠,想起昨日张让献上的西域美人。
“罢了!”刘宏甩开貂裘起身,“许馘、张济二位核查不力,罚俸半年。那些被弹劾的……已然押解到京师的,就都召来任议郎吧。”他忽然盯住曹操,“曹议郎这么爱查账,去把西园的钱粮清点清楚。”
三日后,曹府
“孟德疯了不成?”曹嵩摔碎茶盏,“西园账目汝也敢碰?那可都是陛下的私房钱!不论管账的,记账的,就连那些仓储,出入库的小吏都与宫中常侍们牵连甚深,哪里理得清楚。”
曹操默然擦拭佩剑,剑穗上系着陈耽送的古玉,刻着“澄清天下”四字。
窗外又飘雪了。曹操望向南宫方向,西园的铜钱堆积如山,而蓟县老兵的抚恤金,还在许馘党羽的库房里发霉。他忽然收剑入鞘,震得梁间冰凌齐落——这场大雪,该埋些脏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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