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黎民困苦,也不是皇帝的问题,而是他们不够虔诚,得罪了上天,所以上天降灾难来惩罚他们,所以如果大家遭了灾,饿了肚子要更加的虔诚,否则上天一定会降下更大的灾难:
“在有德之国,其处种者少收,树木枯落,民无余粮。更相残贼,争胜而已。不念真后,更为贫人,收无所得,相随流客。未及贱谷之乡,饥饿道傍,头眩目冥,步行猖狂,不食有日,饿死不见葬。家无大无小,皆被灾殃,反呵罪于天。其国空虚,仓无储谷,少肉,无储钱,岁岁益剧,无以给朝廷。复除者多,仓库无入,司农被空文无以廪,食夺禄除,中国少所用,人民仰国家,而不各施,有难生之期,是皆天之所恶也。”
接受如此“致太平”信仰的教众怎会发生民变呢?汝再想想,如果太平经宣扬谋反,那些道人怎会数次上献于朝廷?若说聚众,近在京都洛阳白马寺的僧侣们整日聚在一处,不事生产,传经布道,莫不更为危险,需要提防。
太平道建义仓,施符水,解民困厄,民心向之是人之常情,但所谓教民不比雇农、奴仆对主家有人身依附关系,更不能与聚众的流寇山匪相提并论,他们零散地分布在各个田庄,跟太平道的维系只是一种或深或浅的心中所信。
再有如此一心求太平的道众为什么要离开土地,拼却性命,如流寇山匪般反抗朝廷?
引经据典,纸上谈兵素来是蔡邕的长项,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蔡谷反驳,吾听泰山方的符祝毕易说,汉家的天命是无法一直延续下去的,经过一段时间便会灭亡,汉统衰微之后,格位高于九天的“赤精子真人”,也就是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会派遣使者到人间,重新降下天命,这叫做再受命,王莽篡汉,光武中兴的发生,都源于此。
“赤精子真人”刘邦,即是太平道中的“中黄太乙”。大贤良师是刘邦的使者,奉“中黄太乙”的神谕下凡,将天命重新带到人间。
教众迎接新的天命,难道不需要推翻旧的天命?黄天代替苍天,难道不需要反抗?
蔡邕诧异道,此种说法吾从未听闻?此书有一百七十卷,吾只草草翻阅过十之二三,莫非真藏有如此的异端邪说?
兄长可能不是很清楚,大汉如今不只是边患不宁,四处匪患此起彼伏。宦官势力遍布郡县,与世家大族争斗不休,天灾频发流民四起,大量平民失去田地卖身为奴为婢。
富者田连阡陌,穷无立锥之地。那些教徒多是些无产流民,本无土地依附,何来舍弃?
当务之急,蔡家最好建个坞壁,以防万一。
蔡邕笑道,若真有这一天,城墙且防不住,坞壁又能防住什么?不过羊家在好几处农庄都建有坞堡和望楼,真有那么一天,我等只能去那里躲一躲了。
此事要告知兴祖吗?
蔡邕摇摇头,羊氏为此地世家,毕氏为此地大族,此地的各种情状,只会比我等更知根底,羊氏修建那些高大的望楼和坚不可摧的坞堡,其间或有隐情不便对外言说,我等客居于此就不要主动提及了吧。
吴郡顾氏知我在此,多次书信邀约我去游学,我亦有去南方各郡走访的想法,相比中原北地,会稽、吴郡像是方外之地。
阿禾的阿父是太平道的药师,对于蔡邕的大名也是略知一二的。一日到蔡府寻女儿,见李氏和女儿穿得干净齐整,脸上身上还都长胖了些,询问了一番后更是安下心来。送了阿禾一个传家的宝贝,叮嘱她务必收好。
阿禾未嫁之时,家中四个孩儿,阿父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近年来,教中事务繁忙,阿父见李氏一家有田有产,长辈敦厚有礼,家中唯有独子,便早早将女儿嫁了过去,未想天有不测风云,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就败落成了这样。
禾父纠结着要不要把女儿赎回去,终究因为顾虑太多而放弃了。一来李氏尚在,二来随着教众越聚越多,教中激进派的势力越来越大,与当地县府大族的冲突也越来越多。
(交不上没完没了的杂税,逃避没完没了的徭役,背负高利贷无法偿还,被豪强富户强取豪夺的自耕农,被虐待压榨的宾客、徒附、奴仆,受水旱蝗灾以及瘟疫地区的流民,拖儿带女,携家带口,纷纷投奔到太平道,太平道俨然成为了一股与皇权大族抗衡的力量。
汉末崩坏的社会现状,已经无法吸纳安抚太平道这股新生力量,无法像对待佛教一样把它纳入原有在社会秩序之中。随着太平教众规模如洪水般壮大,必然要冲击原有的社会秩序,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随着太平道力量的强大,大贤良师张角审时度势,不断赋予太平道教义新的解释和使命,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谶语一出,武力对抗几乎成了定局。
泰山方的渠帅已经秘密下达起事的准备,这个时候,把女儿接来身边绝不是件好事。
送走阿父,阿禾捧着木匣,进了自己居住的耳房,正巧被阿琰撞见,好奇地凑过去。
匣中是两卷竹简,封题《仲景方剂·上卷》《仲景方剂·下卷》上卷记载着治伤寒的“麻黄汤”“桂枝汤”等方剂,下卷末尾有张仲景题跋“医者无问贵贱,活人即功。”
《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第35条:
“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
组成:麻黄三两(去节),桂枝二两(去皮),甘草一两(炙),杏仁七十个(去皮尖)。
用法:上四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滓,温服八合。覆取微似汗,不须啜粥,余如桂枝法将息。
《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上》第12条:
“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鼻鸣干呕者,桂枝汤主之。”
组成:桂枝三两(去皮),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炙),生姜三两(切),大枣十二枚(擘)。
用法:上五味,??咀三味,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适寒温,服一升。服已须臾,啜热稀粥一升余,以助药力。温覆令一时许,遍身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不可令如水流漓,病必不除。
阿琰好奇地展开医书,边看边问婢女阿禾,汝懂得医理?汝阿父是个医工?
婢子阿父的确是个医工,婢子却不知医理,跟在阿父身边久了,认得几个字,辨得几位药材。
那汝阿父为何将医书给汝?
阿禾想起阿父的话语:禾儿,这是南阳张先生(张仲景)传我的……明年甲子天下必乱,这医术是传家之宝,禾儿一定要好好保管。阿禾心中很乱,嗫嗫嚅嚅道,婢子不知。
张仲景是个很厉害的医工?
提起张先生,阿禾想起了很多往事……很想找个人倾吐一番。
阿父是个游方疾医,医术来自家传,还懂一点巫祝之术。我们一家四处奔走,借助寺庙、市集或富户宅院临时行医,偶尔也能遇到其他游医,短暂结伴,共同行医。
医工们公推最厉害的圣手是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州)人华佗,传闻华先生能让人暂时失去知觉,开膛破肚为人治病,缝合醒转后,又完好如初。阿父说这应该是一种极利害的方术。
这位张先生则是阿父结识过的最敬佩的医工,两人年龄相仿,阿父却一直用师徒之礼待张先生,追随张先生行医三年,甘心跟在先生身边,给先生打下手。
后来阿父入了太平道,成了太平道的药师。而张先生素来反对太平道用符水治病,认为这样只会耽误病情,害人性命。
我们一家跟着太平道,张先生东游去寻找华先生,临走前送了阿父这两卷书。
那太平道的符水究竟能不能治病救人?
阿禾想了想,叹了口气,君舅患病的时候,阿父是过来施过符水的,也吃过阿父熬煮的方剂,能想的办法都试过了,君舅还是走了。
阿父说有些事情是无力回天的。
婢子告诉小娘子一个秘密,娘子不要对外去说。阿琰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婢子见过阿父熬了方剂,悄悄倒入圣水坑中。
或许源于两人之间共同的秘密,或许只是因为阿琰又长大了一点点。此番交谈之后,阿琰看阿禾渐渐有了改变,不再认为她只是一个粗鄙的乡村仆妇。
原来她也是行过很多路,吃过很多苦,有过不少见识的一个人。
一天,九岁的阿琰认真对身边正在无聊发呆的阿禾说,阿母让汝空闲时去织布,我不同意。
阿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声说,不妥吧,小娘子?
我要教汝识字,这样汝就能看懂汝父的医书,成为一名女医工,日后我哪里不适,就让汝来诊治。
阿禾犹犹豫豫道,婢子行吗?
蔡琰很笃定地说,阿翁弟子无数,我就授汝一人,怎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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