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葬礼结束前,我都只是站在男人的身旁,目睹着一切。
通过他与其他人说话的内容,我大概知道男人是这座别墅的管家,又因为这位管家总是沉默寡言,除了他的身份之外,其余的消息一概不知。
少年全程默默地跪在那里,无论谁在他身边跪拜,他都不曾移走半分视线。
等到最后,管家将我故技重施推了过去,我心中不满又不能发作。跪在另一个蒲团上时,我观察了下少年,发现他只是执着地看着面前的棺木,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这种状态并不罕见,我认为他仍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之中。
我学着管家的模样合起手掌静穆,片刻后起身,人们开始献花。
一个女人将一捧白菊放在棺材旁,少年有了动作,朝那位长辈点了点头。
女人看着他,难掩眼中悲痛地轻轻拥抱,他们分离后说了一些话,我看见少年点点头。
葬礼的气氛严肃而冷峻,古典乐缓缓响起,空气里漂浮着迥异的悲伤。棺材旁已经堆满了不少鲜花,有不少人小声哭了出来。
我望过去,那是一群看起来很年轻的人们,他们面孔稚嫩,眼神坚毅,嘴里都念叨着“老师”、“老师”。
黏糊的哭声,悲拗的音乐。
我彷徨地看着,一切都很模糊,朦胧感到一层浅浅的伤感,心头的荒凉也逐渐和氛围共鸣。
这时我才真正从这场葬礼上感受到——
那具棺材里或许真的有一个死人。
事后,我被管家告知,从今往后,我得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按照遗书里要求的那样,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他们为我提前准备了房间,衣物、工具一应俱全。
我非常开心,与此同时,又有些隐晦的担忧。毕竟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迟钝的伪装,当做女孩平白得到这么多前所未有的好处,令我整日都提心吊胆。
但好在,似乎没多少人关注我。
这里的房子是那么大,人是那么多,也那么安静。人们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地在别墅里进行工作。
此前我待在指甲盖一样大的地方生活,来到这里后,并不敢想为什么连几株花花草草都会有人专门侍奉,为什么房子里看起来明明一尘不染,佣人们都还拥挤不堪地擦拭着一切,为什么闲暇时人们明明在笑,却还流下眼泪。
世上那么多人都如此痛苦。我想。
对于我来说如同新生的第一天早晨,却还在房间里柔软的大床上熟睡。
昨晚我刚来到房间时,就被无边的空洞席卷而去。偌大的房间,屋外的月光浅浅照进来,窗台的花瓶拉出很长的影子,闪烁着银光的窗帘微微晃动。
与白天的喧哗不同,一切是那么静谧,美好,然而只有我一个小小的观众。
屋内光线昏暗,有些角落无法被灯光照到,我很害怕,总感觉会从里面滋生出可怕的怪物。
后来我实在难掩困意,脱去外衣之后,就蜷缩在床的角落里沉沉睡去。
一个佣人敲了敲门,将我惊醒,隔着门告诉我应该洗漱过后去用早餐。
我略微慌张地下了床,打开衣柜的一瞬间,满目琳琅的衣物,基本都是女生会喜欢的款式。我上下扫视,眼神逐渐坚定。
片刻之后,我穿着别扭的衣服,紧张地沿着扶梯缓缓下楼。
少年似乎很早就起来了,此刻端庄地坐在餐桌前,动作娴熟地用着刀叉。
脚上的拖鞋太大,不符合尺码,在地上拖沓,噪音很大,但少年就仿佛听不到任何动静似的。
昨天的葬礼结束后,他起身时朝我的地方望向最后一眼。
那是非常怨恨的眼神,和此前一直安静的模样不同,用力地刺向了我,仿佛我抢走了他的一切。
当时我就立刻被吓到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他,于是所有动作变得格外小心,但幸好直到我坐在远处的椅子上,他也再没看过我一眼。
切成细丝的甘蓝盛在盘子里,奶酪土豆泥独有的腥气发酵成咸鱼的味道。
我看着仿佛像蛆一样在刀叉间游动的沙拉,食欲不振。
此后几天,我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
平心而论,在这里的日子过得非常好,我可以吃到很多之前没吃过的东西,见识到之前无法理解的事物,但是同时行为也会遭到约束。
有时因为用餐或者走路礼仪不对,管家就会用一根细竹条打我的手心,很疼,但足够忍耐。
就这样住了一段时间,我也渐渐能够拼凑出那位叔叔的死因。
……他是坠落死亡,半夜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据当夜出来查看的佣人们说,那段时间他因在家养伤,面对医生日复一日重复的“你不能再剧烈运动”感到绝望。他的脾气越来越糟,他的妻子因受不了他的打骂,回到了自己家。
在他摔死的晚上,卧室的桌子放着几张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遗书,符合他平日做事的习惯。一身制服放在帽子之下,方方正正的叠放。
过了几天,我还是没有见到女主人,就连少年都没见过几次。
尽管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他都会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向我,而我也懂得回以怯懦的神情。
在这期间,因为还没到上学的年纪,我被管家一直管教着。
其实我的脾气特别大,算是继承了父亲和姑姑。我们的烦躁来的并不同源,却极为相似。
感觉像是一种没有目标的无力的狂躁感。
虽然那样很累,但是结束后总会有葡萄味的糕点吃。那些糕点都是请来的厨师自己做的,含糖量低,五花八门,是当时一天中我最期待的环节。
休息时间,我就会在院子里的旧轮胎上坐着,望向远处的云朵和山际线。
这个轮胎的前身是一个秋千,因为绑住轮胎两侧的铁链断掉,就一直报废在这里,没有处理。那个一直给我糕点的女佣人说。
轮胎受损严重,表面的花纹已经被磨平,有的地方还打着补丁。
我时常眺望远方,将糕点一口一口送进嘴里,思考是我最常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别墅里的书房里有个大书柜,占了一整面墙,复古的帘子吊着流苏轻轻坠在一旁,配合浅咖色的棕榈木板,就像电影里的魔法世界。
因为我大多感兴趣的书都在拿不到的地方,而那些书又在高处,就需要用到扶梯。
经常爬上爬下,意外总会发生,我额头正中央一块伤疤就是这样得来的。很神奇,在一个地方同样砸了三次,尽管每次出血都很少,偏偏就这样留下了一个很难看的疤痕。
后来渐渐的,那些书悄无声息地被挪到了我伸出手就能触到的地方。
我一如既往在轮胎上看书,歇息。
直到额头上的汗水干涸,直到眼里不再滚动着挨打过后的泪水,直到我的头发长到了腰间。
就这样,过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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