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刚放学归来,看到的就是眼前已经被贴上了封条的院门。
而等候在那里的两位警察告诉我,这栋房子被法拍,里面的佣人和管家都被辞退,如果我就是他们要等的人的话,就去警局里拿自己的东西。
我恍恍听着一切,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其他的人去了哪里。
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去取东西的路上,我很平静。
很奇怪,我第一次那么平静,仿佛什么都不会在意。尽管这是我初次坐上警车。
警察开车有些随意,他们问询我的信息,在表上填了些什么。
在被铁栅栏锁住的后座之上,我抱紧了书包,默默看着车窗外快速略过的景象。
夕阳……很美,美到我心头一片荒凉,地平线之上仍是万丈光芒,各式各样的建筑都裹在其中,光线是那么柔和。
我不知道该想什么。
软软的,沉沉的心思藏在心间,埋得深了就会发臭。我伸出手,抹去了那一滴被阳光刺到的眼泪。
在两栋大楼之间的过道里,我坐在一个小小的纸箱上,剪短的头发时不时挠着我的脖子,我分神伸手抓了抓。
不习惯变成短发,总感觉头皮痒痒的,领子空荡荡的,像是赤身**,很别扭。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的天边还是橙色的,而上边是白色,整个世界都是暖色调。
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路面会反光。
温度有些冷,一家瑞幸就开在我对面,我尽量用身旁白褐色的粗水管遮住我的身影,不让过路的人们看见。
水声滴滴答答,我手里拿着刚从警察局里拿回的证件,照片上是半小时前还留着长发偏女性化打扮的我。
我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数着里面为数不多的存款。
事出突然,一切都根本来不及准备。
我计划着先分出一笔钱租房子,一会就得去找,把东西放进去,然后明天得马不停蹄去找工作。上学应该是不可能了……明天还得去办退学,或许还能再拿到一笔。
还有一些朋友……也许我可以寻找他们的帮助。
然而那些询问的消息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无一回应。
我心里安慰,可能都在忙,不是谁都像我这么闲的。
毕竟他们都有家,都得继续上学。
这么想着,但我的眼泪还是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我突然感到不知所措,迟来的恐慌与迷茫席卷了我的心脏,就那样无声地哭了起来,肩膀不断抽动,盯着手机屏幕,不死心地刷新着。
突然,一道声音喊了我的名字。
我瞬间停了呼吸,惊喜地望过去,发现面前竟然是我的姑姑。
姑姑没怎么变过,模样和八年前相差不大。她犀利却又不再犀利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然而她并不掩藏。
她在和前夫复婚过后,生了一个小女孩,不过很快就夭折了,是被丈夫睡觉时活活压死的。
后来,办了葬礼,等姑姑一出月子,他们就又离婚了。
本来结婚时,他们没有婚礼;再婚了,也只是领了结婚证。
他们唯一一次买了合身的新衣服来穿,是为了拍离婚证。
我坐在姑姑的小电瓶后,戴着唯一的头盔听她静静地诉说。
她没问我是怎么了,说的话也含糊不清。风很大,她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
那时我们经过了一大片稻田,电瓶车穿梭在其中平坦的小路上,石子被胡乱碾开,轮胎发出孤寂的嗡鸣。
天幕渐渐暗沉,显出忧郁的克莱因蓝颜色,我挣扎着在风里回头望了一眼,道路两边橙色的麦浪汹涌,婆娑着响声稀稀拉拉,鼻尖唯有清香。
姑姑不管我有没有听见,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而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我抱着纸箱子,时不时应付一声,身后的背包搭在后备箱上,直到经过的路段,路灯逐渐亮起。
电瓶车停在楼下,我们上楼到了姑姑家的门口,走廊里的声控灯估计是坏了,走过去时动静很大却没有亮。
姑姑抽着烟,拍了拍掉渣的墙壁,还是没有亮。
姑姑就没管,直接打开门带我走了进去。
然而刚打开门,一股潮湿黏腻的臭味扑面而来,我立刻屏住了呼吸,姑姑也捂住了鼻子,那根烟掉在地上,她又捡起来。
随即她打开灯,四处寻找着臭味的来源,最后发现原来是冰箱里的肉坏了,冰冻层的冰也全都化了。
“又断电。”
她非常生气,打了个电话出去骂人了,估计没有走多远,我能听到她用那不熟悉的方言同别人理论的声音。
我闻着空气中的臭味,忍住干呕的想法,放下纸箱子,立刻就去打开窗户。等味道散了大半后,我才重新打量着这座房子。
房子很小,和之前一样,只不过各种各样的杂物堆满了地面。我抬脚随意地走,发现有什么沾了鞋底,软乎乎的,扣出来一看,是一块清洁泥。
应该是从旁边的平车上滚下来的。
我想把清洁泥放进垃圾桶,从地上的杂物中胡乱地找,才看见唯一的一个小垃圾桶都已经被塞满了。
我拿脚把里面的垃圾踩实,把清洁泥扔了进去,而后又四处瞎逛。
窗户旁边有一个小平台,上面堆满了用过的碗筷,小虫子在空中飞来飞去,残羹冷炙都已经干了,不知道那些碗筷放了多少天。
一阵清凉的风袭来,我待在窗户旁,不愿意离开。
不知道站了多久,姑姑的声音终于清晰,她还在拿着手机骂,看见我,她就停了下来,翻箱倒柜找了个大的黑色垃圾袋,示意我帮她先处理冰箱里坏掉的肉。
她看起来很会囤货,冰箱不大,但塞得满满当当的,无论是保鲜层还是冰冻层,都有很多冰碴,说明里面很久都没清理过。
“我去拿吹风机。”她离开了。
我屏住呼吸伸出手,把一袋一袋混着血水的塑料袋拿出来,不敢喘一口气。
房门和窗户都已经打得很开了,一旁的风扇还在呜呜地运作,可那股味道依旧萦绕在我的鼻腔里。
收拾着收拾着,我看见一个小瓶子,没有标签,但是里面有什么晃起来哐啷响,我以为也不需要,随意塞进垃圾袋里。
然后我继续塞,直到又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瓶子,拿出来仔细一看,上面写着鹿鞭丸三个清晰的大字。
“……”
我继续在里面翻找,不知不觉动作竟有些急不可耐。
鹿鞭片,藏红花,鹿茸。
“……”
姑姑恰好拿了吹风机回来,我于是把东西拿给她看,犹豫着问:
“这些……也要扔掉吗?”
姑姑疑惑看着我,仿佛我手里只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东西:“不扔留着干嘛?你想吃?这是你姑爸之前买的。”
“……啊?嗯。呃……哦。”
我红着脸沉默,一股脑把瓶子扔进了垃圾袋里。
接下来收拾了很久,姑姑一直给冰箱吹风化冰,我扔完那堆垃圾回来,看她专心的样子,帮她把其他垃圾也丢了。
等我关了门,她给我抱了床被子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又拿出一张毯子。
“这是你侄女盖过的,不嫌弃吧?”
我怎么会嫌弃,忙接过来,看着她摇摇头,也没从她眼里看到什么难过的情绪。
屋子里的味道已经散去,防止我睡不着,姑姑还拿来了线香,点燃了放在远处。
估计是葬礼剩下的?
我依旧在硌人的沙发上翻来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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