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我的面前,有着整齐划一、统一样式的墓碑,往来的人并不多。
咫尺之间的地面下,姑姑就葬在那里。
我沉默地撑着伞,伸手慢慢抹去她墓碑上泥泞的痕迹,直到露出清晰的刻痕,我将一捧白菊放在旁边。
她当年接我回去,就已经胃癌晚期,疏于治疗,所剩的时间不多。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星期,她放弃了所有机会,把钱留给了我。
我得知那个消息,狼狈地冲到她面前说不要,还说如果她不好好治疗,我就把她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扔进河里,来年清明她们娘俩我谁都不去看!
姑姑一愣,笑了出来,很快就虚弱地颤抖。
她骨瘦如柴,脸色灰败,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和癌症对抗已经失去了她此前所有的生机,最近几天时常昏昏沉沉,意识不清醒。
这是她难得清醒的日子,她让我靠近。
仔细地看着我,问:“当初我把你扔在那里,你恨我吗?”
我疯狂摇摇头,她伸出插着管子的手,擦去了我的泪水。
我向来厌恶这种分别,也看不起这种亲近,但此刻只是默默贴着她骷髅一般的手,让眼泪汹涌地流淌。
“姑姑,不要……”
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也不敢擦,她也不在乎似的。
姑姑说:“本来我想拿走你那一笔遗产的。”
“为什么……放弃了?”
“因为本来就没钱。你爸妈留给你的,只有一张合照而已。”
她的话瞬间击中了我的心。
门外有人,一个身形同样枯槁的男人,披着一件大衣,拿着一个保温桶,心虚地看着我。
小时候我见过他几次,觉得他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可现在站在我面前,他又是那么瘦小。
“是你姑爸来了。”姑姑看着我,试图推开我:“……他来了,你走吧。”
她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我挣扎着转过头,说:“回头我再来看你,你别想把钱留给我。”
“不用了,房子你留着,东西你也留着。帮我把我的东西打包好,回头让你姑爸去拿。”
我又想哭,因为我知道,姑姑时日不多了。即使她继续接受治疗,换来的也只是继续承受无尽的痛苦罢了。
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我什么都做不到!!!
有没有人来和我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回去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我眼神不善地看着这个男人,擦肩而过时,他试图喊住我,又不说话。
我乘着电梯下楼,听见机械的播报音,家属的哭泣声,匆匆的脚步声。
这可是医院,是生与死的交界之处。
电梯向下的过程,那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仿佛过去的一切都以我此刻为原点,无限拉长了坐标轴向遥远的距离延伸重现。
远处,闪现着我痛苦而意义非凡的匆匆时光。
但又很快,电梯被打开了,亮光刺痛了我的眼。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个只待过一段时间的家。
很神奇,我和姑姑的缘分一向都很浅,总是相处时间不久。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仿佛她是个超人,总会在我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尽管她初遇时目的不纯,可此刻在我心中,她又比谁都重要。
我浑浑噩噩地打包好了姑姑的东西,说来可笑,这里明明是她的家,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却不多。
那些家具,针线,布料,就是她的全部,她甚至连一个本子、一支笔都没有。
直到我翻出衣柜之下藏着的一个纸箱子,里面是一些信件,颜色枯黄,估计是很久之前的。
我随意翻了翻,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个风筝。
“风筝?”
管家低头看着我,我有些忐忑,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他思索着,脸上的褶皱已经加深了,最终摇摇头。
我沉下心来,知道这确实是在强人所难,只能说:“好吧……”
管家看着我的样子,又说:“嗯……如果是中午的话,夫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高兴起来,克制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和他说谢谢。
于是我等待,等一个有风的中午,等待那天的到来。
然而这一等,又让我等了好几年。
期间,从那次告破我的性别之后,我还是再没见过那个少年。
直到秋天的某一日,我病殃殃地从床上起来。
已经中午了,却没人喊我起床。因为是周末,我懒洋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头还有些昏沉。
简简单单洗漱过后,我出门一看,屋外暖洋洋的,风还挺大。
我走出几步,舒服地晒着太阳,长发在风里飘动。
温度十分舒适,我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风筝,蹦跳着上楼拿风筝下来。
因为准备得足够充分,放飞风筝十分顺利,我照着教程,慢慢收紧风筝线,然而却在中途,一阵猛烈的风吹过,风筝线最终支撑不住,砰的一下断了。
我连忙顺着轨迹跑过去捡,此时一辆车逐渐开过来,而那只风筝缓缓停在车旁。
我还站在院子里,脸红彤彤地看车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捡起了那只风筝。
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就那么翩翩走到我的面前,不知道过了几年,他已经长到很高了。
我想要伸手接过那只风筝,但没有成功。
因为少年已经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试图挣扎了一下,他就立刻松了手。
阿姨此刻也缓缓走了出来,经过我身边时,看着我手里的风筝,笑眯眯问:“小沐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退后几步,张了张嘴,少年突然开口:“你不舒服吗?”
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拉着我冰冷的手回到家里,上楼,回到了他的房间,中途没有说一句话。
关上门,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已经脱下了风衣,露出里面穿着修身毛衣的精壮身体。
几年过去,不但身高,他的身材也变了太多。
他似乎正在犹豫,想要说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就听他蓦然说:“妈妈要我和你订婚。”
我愣住了,张着嘴。
“你是……怎么想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