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受了惊吓，一会儿醒一会儿晕的，迷迷糊糊地到了天亮，被说话声吵醒了。
病房门外，郁清秋指着送餐车，无奈地苦笑：“这是我们这儿最高级的病号饭，你要是还不满意，我就得让人从妇产科给你送月子餐过来了。”
“那倒不必。”梁顾瞟了郁清秋一眼，端起盛着早餐的托盘走进病房。
梁顾命人把床摇起来，让叶宁坐了，把托盘放在他面前的桌板上。
叶宁显然还是没胃口，他漠然地垂着眼皮儿，好像勉强撑着的那一点活气儿又少了几分。
梁顾观察了他半天，把威胁的话咽了回去，决定跟他做笔交易，他敲敲桌板儿，“你自己吃，回去我就不锁着你。”
叶宁微微动了一下，听起来像是有选择，其实没得选，他明白不听话的下场——梁顾也许不会让他死，但绝对有办法让他比死更痛苦。
他乖乖地拿起勺子，在梁顾的注视下，艰难地喝完了一碗粥。
梁顾知道他肠胃太弱，不好一下子逼他吃太多，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开始恢复进食了，也就没再继续勉强他。
叶宁在医院养了两天，眼见着脸颊稍微丰满了一点，梁顾就把他接回了家。
他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梁顾说话算话，不再用铁链锁着他了。
只是这间屋子，自此真正成了牢狱。
叶宁倒像是认命了，也不想着跑了，每天除了简单的生活起居，就在发呆。他几乎不再说话，他的眼神，也不再落在任何人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血肉灵气一点点消磨，渐渐消散，偶尔被迫跟人对视，一双眼睛空旷冷漠，没有焦点。
一天，梁顾从外面回来，走在院子的树下，忽然站住了，他抬头，看到叶宁房间的窗子。
那窗子上了明锁，打不开。
叶宁趴在窗台上，只露一颗小小的脑袋。
梁顾往树叶下躲了躲，不希望叶宁看到自己。
正值傍晚，晚霞漫天，夕阳把大朵大朵的白云烧成烈火，令人想起喷薄怒放的生命。
叶宁久久地、贪婪地看着，满目温柔。
一行飞鸟自远处飞来，俯冲向地面，又掠过树梢，划出优美的弧线，直上云霄。
叶宁的目光追随着鸟儿的轨迹，一直到它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很久之后，他笑了。
那样纯真伤感的笑容，梁顾很久很久没见过了。
他愣在当场，渐渐泪盈满眶，一颗心简直要裂开来——从意气风发到行尸走肉，他见证了叶宁干瘪枯萎的整个过程，他觉得好疼。
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能怎么办？
杀也杀不得，放又不想放，忘不掉过往，也做不到原谅——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梁顾无力地按住胸口，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茫然与悲怆。
***
入夜，梁顾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爬起来，像最近几天他经常做的那样，穿上一件黑色卫衣，拉高衣领，带上风帽，走出门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凌晨，叶宁房间的门被撞开。
叶宁于睡梦中惊坐而起。
梁顾长驱直入，步履踉跄，满身酒气。
他在叶宁床前站定，叶宁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梁顾伸出手，指着叶宁，“你说过，熬不住的时候，就走出去，看人间。我看了，我看够了。”他用拳头咚地一声捶上心口，“可是我这里还是疼，疼得我想死。”他再次指向叶宁，质问：“你说，怎么办？”
他悲愤地控诉：“你对我那么好，你给我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和底气，然后在我满心欢喜开始生活的时候，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是你为了害我在做戏，你这个可恶的骗子！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
“我受够了！”他暴躁地搓了搓头发，“你不理我，我难受，你对我好，我又会怀疑你是假装的，你把我活生生地劈成两半，你叫我怎么活下去？！你太可恨，太可恨了！”
“我笑话你，我笑萧梓程抛弃你，我嘲笑你是孤家寡人。可是我呢，我也一样。”他哭兮兮地拍着胸口，“没人要我了，没人要我了……”
“都是你害的，你得负责！”梁顾像一条巨型犬一样，四脚爬上床，逼近叶宁，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叶宁看着他，眼神从愕然渐渐变得悲悯，他慢慢地，试探着张开了双手。
那个怀抱，梁顾从来都无法抗拒，他小心地靠近，再靠近，把额头顶在叶宁胸前，他闻到叶宁身上好闻的气息，心都颤了，忍不住把整个脸颊贴上叶宁的胸膛。
叶宁合拢手臂，抱住梁顾，像往常一样，轻拍他的脊背，做出安抚的姿态。
“我恨你。”梁顾环住他，用力地勒紧，“我恨你……”
叶宁一言不发，眼底有水光闪烁。
梁顾使劲儿向前拱，把叶宁拱倒，四肢交缠地搂着他，整个人忽然变得安静。他走了半宿夜路，还喝了酒，实在太乏太累了，他把头靠在叶宁的颈窝，没多久，带着一脸的心满意足的表情，打起了呼噜……
***
第二天清晨，梁顾醒来，头疼欲裂。
他扶着脑袋，晕晕乎乎地坐起来。
叶宁正安安稳稳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沉静地看着他。
梁顾惊愕万分，一下子蹦到地上，不可置信地四处张望，“我昨天……”
“我……”他看看身上的卫衣，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尴尬与羞耻。
他挠挠头，故作镇定，夺门而逃。
***
他逃回到自己的卧室，冲进卫生间，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用凉水拼命地往脸上拍。
手机在裤袋里响了，他在裤子上蹭蹭水淋淋的手，掏出手机，是阿东的电话。他接起来，用轻咳一声掩饰慌张，“我睡过头了，我马上就去公司。那个……你出差还顺利吗？”
阿东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不是啊，梁顾，今天是周末。”
“哦。”梁顾愣了几秒，“你找我什么事？”
“护理院说，何音这几天状态不好，闹得很厉害，让我们想想办法。”
梁顾恍然明白，一定叶宁太久没有出现，所以何音才会变得焦躁。他沉默一会儿，回复阿东：“我知道了，让我想想。”
他慢吞吞地洗漱，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琢磨。
吃完早餐，他去衣帽间里翻了半天，找出叶宁的一件衬衫，一条牛仔裤。
来到叶宁的房间门口，他揉了揉脸，清清嗓子，刻意板起脸，推门进去。
“把这些换上。”他把手里的衣服扔到床上。
叶宁也不问为什么，顺从地换好了衣服。
“跟我出去一趟。”梁顾说。
梁顾带叶宁下楼，让叶宁坐上车后座。他掏出一根手铐，一头挂在车门顶上的把手，一头拷上了叶宁的右手腕。
梁顾开车出发，随行的两个保镖开了另外一辆车跟上。当窗外的景色由高楼大厦变为苍翠的山野稻田，叶宁认出了这是往西出城的路，他的疑惑渐渐释然，眼里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期待。
护理院的门前，梁顾给叶宁打开了手铐。
叶宁下车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大门，他脱离正常的生活已经太久了，一下子突然回到人间，有些恍惚。
“待会儿该怎么做，你知道吧？”梁顾拦在他面前，问道。
叶宁收回目光，看着地面，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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