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梁顾再也没去过那个房间，甚至连别墅都没有回。
他东奔西跑，企图用忙碌让自己安宁，忙起来，就不会去想那么多了。偶有空闲的时间，他就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他也没有特别悲伤，只是觉得麻木，心里像有个巨大的空洞蔓延开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什么也感受不到。
困倦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想要喝一杯咖啡。可是再也不会有人为他端上一杯专属于他的咖啡，那么了解他的人，再也不会有了。
他呆呆地站在咖啡机前，站了很久。
阿东刚好进来，梁顾问他，“有茶叶吗？”
“我办公室有。”阿东回答。
“给我泡点。”梁顾疲惫地说。
阿东泡了一壶茶，帮梁顾倒满茶杯。他踌躇着，问梁顾：“叶宁的事，要告诉一菲吗？”
梁顾沉默半晌，“你觉得呢？”
“她那么聪明，早晚会知道的，我不想瞒她。”阿东犹豫，“但是我一时，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实话实说吧，她有权知道真相。”梁顾叹了口气。
阿东走了，梁顾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手里的文件，一页纸看了快一个小时，那些字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就是进不了眼睛。他放下文件，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几番反复，终于拿起了电话。
“他吃饭了吗？”梁顾问。
“没有，今天连水都没有喝，一动也不动。”保镖在那头回答。
“怎么不早说？！”梁顾一瞬暴怒。
“对，对不起梁总。”保镖吓了一跳，马上道歉。
“艹！”梁顾摔了电话，“腾”地起身，拿起车钥匙夺门而出。
梁顾开了车，往别墅的方向一路疾驰。没走多远遇上了一个红灯，他等得心烦，咬牙切齿骂道：“妈的，三天不吃东西，就那么想死吗？！”
变灯的时候，前车起步慢了，他暴躁地滴滴长按喇叭，惹来前车司机从车窗伸手朝他比了个中指。梁顾懒得理他，一打方向盘，加大马力，轰隆隆超过前车，绝尘而去。
***
“砰”的一声巨响，梁顾撞开了房门。
时近黄昏，屋内光线幽暗。叶宁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他太过安静，以至于梁顾一时间都无法判断他是否还有呼吸。
梁顾快步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手臂，暗叫不好——叶宁的身体像火炉一样烫，他发起高烧来了。
“喂，醒醒，喂！”梁顾用力拍了拍叶宁的脸，竟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梁顾有些慌了，他手忙脚乱地去解叶宁脖子上的项圈，针扣划伤了他的手指，他也顾不上查看。他用一条薄毯裹住叶宁，将人打横抱起，急匆匆地对门口保镖喊：“去医院，快！”
***
医院里，郁清秋看着被救护床推进来的叶宁，略有意外，“怎么搞成这样？”
梁顾不想废话，简短地说：“救他。”
梁顾这几天的遭遇郁清秋已有所耳闻，他不再多问，马上安排急诊医生给叶宁做检查。
一通忙活之后，叶宁被安顿在一间单人病房，有护士过来，给他挂上了营养针和药水。
不多时，郁清秋推门进来，“检查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都没太大问题。”他和梁顾站在一起，看着病床上的叶宁，“年轻，又没有基础病，所以感觉更像是心绪郁结，忧思成疾。”
梁顾没说话，但郁清秋明显感觉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郁清秋送上劝谏，“你和他这样纠缠也不是办法，还是送他去坐牢比较好吧。”
“要你管。”梁顾说。
郁清秋不死心，“梁顾，我觉得你需要心理医生，你需要做危机干预。”
“你帮我治疗好了。”
“我们两个是朋友，有双重关系，不合适，我帮你找别人。”
“随便。”梁顾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宁。
郁清秋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往心里去，他那点心思，都在叶宁身上呢。郁清暗暗叹气，提醒他：“他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烧退了就会醒来，我会安排护工照看他，你要是有事，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再待一会儿。”梁顾看也不看他。
“您请便。”郁清秋无奈地摇头，转身离开。
***
门一关上，房间里立刻变得安静。
梁顾一路上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叶宁。
不过三天的时间，叶宁的眼眶和脸颊迅速塌了下去，骨骼外面只剩薄薄的一层肌肉皮肤，整个人陷进白色的枕头床单里面，看起来那样单薄脆弱，好像一阵风吹来，人就散了。
“……”叶宁忽然倒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梁顾以为叶宁醒了，赶紧凑上去，却发现叶宁双目紧闭，表情痛苦，气息微弱地喃喃低语。
梁顾凝神，仔细辨别，听见叶宁急切地说：“梁顾，别走……”
“梁顾，等等我。”
他小心翼翼地哀求：“我错了，对不起……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梁顾你等等我，我冷，我想回家。”
“我想回你和我的家……”
叶宁突然安静了，期盼的神情从他脸上渐渐退去，很久，他伤心欲绝地皱了眉，眼泪从眼角滑落，“可是我知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梁顾明白，叶宁这是烧糊涂了，事发至此，他从未道歉，从未求饶，原来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全在这里了。
这些混沌之中吐露的心声，是不是可以证明，叶宁是爱他的，是在乎他的？可是既然爱他，为什么还要把他骗得那么惨，留他一个人在深渊中苦苦挣扎，痛苦不堪，为什么？！
他好恨，好恨！
梁顾眼圈抑制不住地红了，他咬紧牙关，用颤抖的手指捂住了眼睛。
***
已经很晚了，梁顾还没走，郁清秋看不下去，让梁顾好歹去隔壁陪护室的床上对付一晚，梁顾嘴上答应，却一直没有离开病房。
后半夜，叶宁烧退了。
他悠悠地睁开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方，他恍惚看了一会儿，辨认出这里是医院。
而且是郁清秋的医院，他认得的。他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梁顾——他靠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上盖着西装，拘谨地睡着。
叶宁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出了许多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试着掀开被子，活动一下手脚，都没问题，他又摸了摸脖子，没有铁链。
他看向梁顾，梁顾依然闭着眼睛，并没有被他惊动。他悄悄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小心地下了床。他太虚弱了，脚刚沾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扶住墙，摸索着，蹑手蹑脚地蹭到门口。
“站住！”
叶宁惊跳，回头，梁顾站在原地，抱着双臂，灯光从他头顶落下，他的眉骨遮挡了光亮，双眼阴沉幽黑，深不见底。
“你敢出这门试试。”梁顾发出威胁。
叶宁心脏一抽，扑上去撞开门，连滚带爬地往走廊上跑。
梁顾跟出来，皮鞋哒哒的声音让叶宁毛骨悚然。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几步就扑倒在地，他一秒也不敢停留，爬起来接着跑。没多远，他的体能消耗就已经到了极限，他自以为很快的速度，在梁顾眼里和蠕动差不多。
梁顾不紧不慢地跟在叶宁身后，看着他逃，像猎犬玩弄插翅难逃的兔子。
前面就是走廊的尽头，没路了。
叶宁愣了，几秒钟后，他回过头来，一步步后退，脊背抵在墙上，惊恐万状地看着梁顾。
梁顾停顿了一下，随后大步走上前。
叶宁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声音带了哭腔，“梁顾……”
梁顾不由分说，抓过叶宁的手一拉，一头拱到他腋下，把他扛起来就走。
“放开我，让我走！”叶宁捶打着梁顾的背，哭喊。
梁顾把叶宁扛回病房，摔到床上，一条腿跪上去压住他，怒吼，“是不是还想让我绑着你？！”
叶宁眼角含泪，拼命地摇头。
梁顾右手握着叶宁的颈侧，拇指抵住另一侧动脉，他能感受到叶宁脉搏的跳动，他只要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叶宁呼吸困难，青筋暴起，他本能地抓住了梁顾的手臂。
他看到梁顾眼里滔天的杀意，他凝视良久，一眨眼，一串泪落下来，手上一点点泄了力气，闭上了眼睛。
太近了，这个距离太近了，梁顾满心满眼都是叶宁：叶宁悲伤的脸，乱颤的睫毛，绝望的眼泪，因为缺氧泛红的双颊……他死死盯着叶宁充血的嘴唇，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着自己，才没狠狠咬下去。
他战栗许久，猛地放开手，“让你死，太便宜你了！”
叶宁大口吸气，蜷起身体，剧烈地咳嗽，咳出泪来。
他们闹出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值班护士，但没有一个敢上前。见他们消停了，才有护士急急忙忙地跑上来，给叶宁重新扎上输液针。
梁顾向后跌坐在椅子里，一身虚汗。
妈的，这个混蛋。
再敢逃一次，他一定把他的腿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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