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灯光是老旧的微黄,雕花窗格、金粉泼墙,隔两步挂一幅油画,西式华丽夸张的花纹画框,一副纸醉金迷景象。
柔嘉穿过走廊,正要准备回家。彼时陆维则斜倚墙壁、西装笔挺,身边挂着今人仿的莫奈睡莲。
他正在打电话。
“原来的西语翻译临时生病,最好半个小时内能找到一位新的。会议不能拖延很久。”
柔嘉下意识回头看,正好同陆维则对上视线。
也许他道行太深,一瞬间看穿她内心所有想法。
他们相视一笑,柔嘉就这样留了下来。
陆维则带她走进宽敞的房间,里面围了一圈,大半外国面孔。
“今晚的翻译老师,崔柔嘉小姐。”他转头看着柔嘉,向所有人介绍她。
整场会议没有持续很久,离开时,几位西班牙女士代表很热情地拥抱柔嘉。
陆维则很绅士地朝她一点头,“今晚多谢崔小姐。”
“举手之劳。”柔嘉笑笑,“何况陆先生给的报酬实在很丰厚。”
半个小时的翻译工作而已,居然抵得上她办一场中型晚会的补贴。
陆维则伸手为她抵着门,“我送崔小姐一程?”
柔嘉没有拒绝。
陆维则话不多,却也不会让气氛尴尬。车里放着麦浚龙,宛转地唱,那动人时光,未必地老天荒。
他嗓音低柔,谈起他与她名字里暗藏缘分。
陆维则这人道行实在太高,再暧昧老套搭讪,经他口中说出,也显得出尘脱俗起来。
“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她低声,仿佛自言自语,“是有缘。”
那天之后,她常和陆维则见面。
水到渠成地,关系就变得特殊起来。
陆维则大她六岁,已经统筹一整家公司,工作并不清闲。柔嘉隐隐感觉,他背景不单薄。
但消遣而已,何必考虑这么多?
周六晚上,陆维则固定约她见面。
他们相处方式也很庸俗,花大把的钱定景致优美的餐厅、听语言不通的音乐剧,全程都比较沉默。还好,柔嘉是很会享受安静的人。
她实在不习惯虚张声势讲爱讲赤忱的人,听着压力就很大。
一腔真心送给她这种人,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所以这样就很好。
四月初,天气回暖。柔嘉长裙外罩开衫,陆维则一见就说好看,她笑笑,“都是合作商送的礼。”
陆维则也笑,“果然是新潮行业。”
外表光鲜,内里日落西山的行当。若非柔嘉运道好,遇上资历深人又好的闵梦先,大概她现在也只能挂着最低级的工牌日夜颠倒,然后自嘲一句“月薪几千的民工”。
“难道你觉得自己老派?”她反问他,尾调上扬。
路遇红灯,陆维则牵着她手腕,和她一起停在一盏路灯下。
“比起你来说,大概有一点吧。”
当晚,他们安静漫步一公里整,走过将近百盏路灯。
柔嘉上一个项目刚刚结束,正在清闲休假期。她随口提了一句,陆维则顺水推舟,邀她做客。
她依然没有拒绝。和陆维则这样的人消遣时光,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他们之间不需要谈未来,甚至无所谓明天。
繁琐忙碌的工作、复杂的商业交际,整座城市一刻不歇循环运转过程中,陆维则是最适合她的速食感情。
尽兴过后,他们并肩躺在床上。陆维则端详她左手食指上的铂金素圈,声音还有些沉哑,“什么时候买的?”
“刚工作那年。”柔嘉懒倦转过身,收回手。
陆维则淡笑,“样式有点熟悉。”
她意兴阑珊,随口回了一句,“陆先生见过的首饰多了去了,不当心相似重合,不是很正常?”
陆维则当然能听懂她话中的隐晦,隔了一刹,又低声说:“其实也没有。”
柔嘉闭了眼睛,丝毫没往心里去。只顾盘算这次的项目补贴,以及银行卡里存款。
她和沈乔有心把舅舅舅妈住的房子翻修一遍。
一套三居室,要是花点心思重新装修,小二十万总是要有的。
第二天清晨,陆维则要去公司。他动静已经很轻,但柔嘉仍被吵醒。
她倦怠靠在床头,长发披散,覆盖蝴蝶骨、流连到腰际。
陆维则系上素色领带,衬衫扣到最上面,庄重到一丝不苟。
“早中晚都会有人来做饭。不合胃口的话,附近也有不错的餐厅。”陆维则戴好手表,“崔小姐应该很会照顾自己吧?”
柔嘉敷衍点头,“当然。”
陆维则走后,柔嘉又睡了一会儿,直到手机铃声轰隆隆响起来,催命一样。
划开一看,果然是沈莞。
刚接通,沈莞就着急忙慌喊她“姐姐”,还带了三分哭腔。
柔嘉仅剩的困意马上就散了。
沈莞一边哭一边支支吾吾,“姐,我……我问你啊,两道杠,但是一道特别特别浅,是不是有可能没怀孕啊?”
柔嘉猛地坐起来。
她一猜就没好事。
“你现在预约医院挂号,我二十分钟后来接你。”她从容利落穿上衣服,刚要出门,正好遇见陆维则家里的钟点阿姨。
阿姨问她去哪儿。柔嘉道了声抱歉,“家里有事,劳您大早上跑一趟了。”
“我拿钱办事,应该的呀!”阿姨浑不在意,“崔小姐有事的话快走吧,别耽误了。”
周末上午,车流不算拥堵。
柔嘉趁着二十分钟车程收拾她的满腔糟心。
沈莞和男朋友冯淼结婚以后,在冯淼公司附近租了套两居室,房租两人平摊。
……一开始是这样。
冯淼这人运气也是太差,在第一家公司犯了个大错,自己没脸面待下去,换家公司重新开始,不仅薪资差了一截,通勤时间也长了。
沈莞舍不得他早起,就跟爸妈撒娇,家里离新公司近,他们俩想回家里住,还省了租房的钱。
舅舅舅妈当然没什么意见。
柔嘉和沈乔私下里,却都对冯淼不甚满意。
本事不大,自尊心倒强。
沈莞当时和哥哥姐姐抱怨,冯淼不愿意住到岳父岳母的房子。
柔嘉眉心跳了一下,隐晦提醒她两句。沈莞反倒帮着冯淼开脱。
自那之后她就不多嘴了。
车子停在家门口,沈莞鬼鬼祟祟坐上副驾驶,手还捂着肚皮。
柔嘉声调冷冷地问她:“舅舅舅妈知道吗?”
沈莞连忙摇摇手,“我可没说呢,姐,你也先别告诉他们。等报告单出来再说嘛。”
说完,她又嘟囔补了句:“还有我哥,你没跟他说吧?”
柔嘉按了按太阳穴,启动车子。
“没有。”她凉凉道。
过了会儿,柔嘉又问:“你不告诉冯淼?”
沈莞低着头,“他加班呢。我想确定了再告诉他。”
吃到个红灯,柔嘉心平气和踩下刹车。
她目视前方,问沈莞:“你今年几岁?”
沈莞愣了,“二……二十五啊……”
“工作几年?”
“三年不到一点……”
“你和冯淼加起来工资多少?每个礼拜有几天能休息?”
沈莞不回了,她眨眨眼睛,很委屈的样子,“我知道这时候生孩子不合适,但它来都来了,能怎么办嘛?”
柔嘉开得好好的,前头有辆车转向灯都不打,直接抢到她前面。
她猛一脚刹车,整个人直直往前倾,胸骨撞到方向盘,疼得要命。
越疼越火大。
几个小时后,报告单出来。
柔嘉看了一眼,递给沈莞,面无表情地说:“恭喜。”
沈莞又哭又笑,“喜事来得也不是时候啊!”
这天晚上,柔嘉和沈乔都回了趟家里。
他俩都不笑,气氛难免沉闷。
冯淼和沈莞坐在对面,俩人都低着头,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舅舅尴尬地打圆场,“好事,是好事!趁着我们俩还不算太老,还能帮你带几年……”
沈乔低头看手机,五分钟后才开口,“我刚请了个阿姨,她会来照顾莞莞。”
冯淼一听这话,立马抬头,“不……不用麻烦了,哥,我在家看着她就行。”
柔嘉差点冷笑出声。
“没事,我付了她半年的工资。之后她要是对你们提起薪水的事,让她直接来找我。
“爸妈这几个月去我那儿住吧。养胎是麻烦事,你们身体不好,别操心了。”
沈乔语气很淡。舅舅舅妈一听,还有些犹豫。
柔嘉在一边附和:“哥哥安排好了,就听他的吧。阿姨照顾莞莞,一天到晚都得住在家里,你们也不习惯的。”
这句一撂下,尘埃落定。
沈乔跟柔嘉一起下楼,边走边叹气:“沈莞真是……”
柔嘉也是无奈,“顺其自然吧,她自己也不觉得生小孩麻烦。”
哪行哪业都吃青春饭,沈莞一生孩子耽误两年,退功不知道退到哪儿了,回头再去跳舞,哪还有她的位置?
沈乔叹她的前程,柔嘉也是。
沈莞怀了孕,翻修的事只能往后推。柔嘉和沈乔把家里的事处理完,她的休假也差不多结束了。
回到公司第一天,老板就叫她进办公室。
“……这次的项目,我想交给你来全权负责。”老板把一沓事前会议纪要递给她,“汽车龙头企业投资的慈善晚会,预计双平台直播。”
“可以。”柔嘉翻了翻文件,没怎么思索就应下了。
老板点头,舒服地向后一仰,跌进办公椅,“上礼拜跟闵梦先吃饭,她还说我了。‘哎呀怎么老让我们阿柔干杂活儿?阿柔很厉害的!’就这种语气你知道吧……”
柔嘉忍俊不禁,简直能想象到闵梦先手舞足蹈的场面。
“甲方的人今天下午三点到公司,先开个策划组交流会,你来组织。”老板闭目养神,下达指令。
柔嘉应了声,知道了。
出去就开始点兵,收拢一圈人,项目组的核心就这么定下了。
两点五十,柔嘉正在会议室连通设备,身后忽然热闹起来。
她正打算亲自去迎一迎甲方,负责外联对接的女孩郁融就把人带了进来。
“崔先生、任先生,这里就是我们今天开会的画廊会议室——”
一刹那,柔嘉从容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两手背在身后,左手食指的铂金素圈被迅速摘下,留下一道深深红痕。
郁融全无察觉,“……这是晚会策划和导演组的负责人,崔柔嘉。”
对面,西装革履的青年眉梢一挑,眼神落在柔嘉身上,似有似无的灼热,好像化成千万条蛛丝,缠缚在她身上。
柔嘉退无可退。
他微带疑惑,声音一如既往沉静——
“崔……柔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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