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干净了。
走廊里的灯灭得只剩下一盏,幽幽悬在人头顶。
任宣和逆着斜阳与灯光,走进幽闭的电梯间。电梯门缓缓合上,分明周遭是沉默与死寂,可他耳边却始终嗡嗡回响熟悉的声音。
真的是她吗?会不会有万分之一可能,他听错了呢?
电梯下行一层。
任宣和苦笑,怎么可能呢?全世界还有谁,比他更熟悉沈柔嘉的声音。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听了她的声音无数遍,早就刻进骨髓里,分不开溶不掉的。
有了新男朋友。她果然不骗他。
可是为什么,又偏偏和他千丝万缕,教他想忽视也不行呢?
为什么陆维则可以,但是他不行?
任宣和枯立在电梯里,感受不到下行的微弱颠簸。直到电梯大门被人从外侧按开,那人惊吓地捂住心口。
如响彻长夜的惊雷,轰的一声在他耳边炸开。
任宣和略有些恍惚地和那人道歉。
而那人匆促离开,像见了鬼一样。踢踏的脚步声分外急促,随着分秒流逝,越来越远。
这里剩下他一个人。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来,一道又一道催命符。助理和秘书轮番向他报告明天的会议与行程。
九点部门晨会、一点和研发部联合会议、下班以后见合作商……
一切都排得满满当当,甚至没有一丝喘息之机。
任宣和无端想起合作商奸猾的嘴脸,和餐桌上一刻停不下来的推杯换盏。
浑身都是烟酒气,他总嫌染脏了家里。
每一回见合作商财神爷,都要装最懂事的长子嫡孙,不能丢了任家脸面。于是他一盏又一盏,酒过三巡,头疼欲裂、头晕眼花。
脱一层皮,才能证明合作的诚心。
这种日子过多了,从前折磨沈柔嘉好几年的偏头痛,也顽固地缠上他。
任宣和本该习惯的。他不再是C大的学生,也不只是任家的大少爷。盈越任总,该担起一个家族的荣辱了。
但他今天习惯不了了。
他蹙了眉,对电话那头冷冷说:“推了吧。”
秘书没反应过来:“……推哪个?”
“晚上的酒会。”
秘书向着他,不多劝什么,“那我说您身体不舒服?”
“编什么都行。之后我自己找他们解释。”
任宣和挂了电话,逃出这间金碧辉煌的写字楼。
他想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失败,潦倒到全世界都要笑掉大牙。
不管过多少年,沈柔嘉永远最擅长折磨他。
可他大概走不出去了。
-
柔嘉肩上披着陆维则的西装。夕阳彻底落幕,冷白月色穿过落地窗,照在写字楼顶层,不胜寒的高处。
陆维则正给餐厅老板打电话,动动手指订到风光最好江景座位。
柔嘉笑问他:“这种时候才想起来该约会吗?”
“刚才情难自禁,只能现在补偿一下你了。”陆维则气定神闲系上领带,又走到柔嘉面前,帮她束好高跟鞋绑带。
细长的黑色绑带缠上伶仃脚腕,陆维则不安好心地停留一刹,指骨轻敲她脚踝。
似想顺着小腿一路游移向上,再窥一缕风光。
柔嘉面色一变,不动声色收了腿。
“玩情调还是有个度吧。”她不大客气地说,“我想有些事还是双方情愿比较好。”
陆维则闻言,面色也缓缓冷了下来,“所以今天不是你情愿?”
柔嘉微怔,没想到他会反驳她。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啊,陆维则有什么义务顺着她呢?
她从前习惯提要求,多无理多苛刻,都有人无条件地接着她哄着她。但毕竟不是人人都这样。
柔嘉一时沉默。
她脱下陆维则的外套。陆维则隔着办公桌瞥了她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声调平和问她:“要先点菜吗?今晚大概会堵车。”
她心想也许该把这件事平静揭过去,毕竟全天下的恋人都有矛盾,她和陆维则这一桩实在不够看。
柔嘉硬着头皮说,可以。
餐厅角落,小提琴手穿燕尾服,低眉为浮华都市演奏柔缓旋律。
柔嘉与陆维则对坐。眼前是佳肴,身侧是浦江,春末有最缱绻的江风,飘上高楼露台。
很浪漫情景,七八年前她大概会心动一瞬。
柔嘉正望着浦江发愣,悠扬的小提琴声忽然近在耳畔。她懵懂转头,才发现琴手已经走到她身边,弯腰的姿态很优雅:
“小姐,这位先生为您点了一支曲子。”
陆维则含笑看着她,而餐厅里其他人的目光,也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打量她的、探寻她的,或许没人不怀好意,但柔嘉就是不习惯太多的关注。
她不自在地侧过脸,声音放得很轻:“不用了,您忙自己的就好。”
琴手有些尴尬地瞥向陆维则。
柔嘉没听清他们的交流,总之琴手离开了。
她松一口气,沉甸甸的压力总算被掀起一角。
陆维则徐徐放下了刀叉。
他含笑说:“我讨好你的手段,似乎都不大管用。”
柔嘉很无奈,“你也不用讨好我的。”
“可你看上去很不高兴。”他似叹了口气,“氛围有点奇怪,我不大喜欢这样的约会。”
柔嘉心里憋着说不出的郁气,陆维则语调也绝不算客气。
她和陆维则都没有再动筷,气氛一时尴尬到僵持。
刮过一阵风,餐桌上孤零零的芰荷被吹倒。
轰然一声,杯盘狼藉。
陆维则心平气和说:“刚才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其实可以告诉我,我不喜欢强迫。”
柔嘉越发心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愿意?”
越来越直白的争吵。
陆维则直直看着她:“如果你愿意,刚才就没有必要往后躲。更不用多余补一句‘玩情调该有个度’?也许是我不够有分寸,但毕竟——
“我也没谈过几段有分寸的恋爱。”
陆维则话音落下,柔嘉像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光。
春末江风那么温和,吹到她脸上,却像刮骨的刀刃,一道一道伤口,疼得她维持不了平静神色。
在她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她当然不介意缠绵,但是她不喜欢被狎弄、被窥探、被凝视。
所以她要一个“度”,陆维则足够尊重她的“度”。
可在他的恋爱观里,似乎没有尊重这回事。
柔嘉把钱转给他,清算得干干净净。然后拎包就走。
一拍即合,一拍两散,连结局都是标配的速食感情。
-
她的第三段恋爱匆匆结束。但柔嘉早不会伤春悲秋,她回家之后忙着改策划案。联络媒体、对接嘉宾,公司体量不够大,柔嘉基本已经是默认的二把手,殷老板之下第一人。因此从统筹到导演组,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处理定夺。
好不容易把台词本定下来,发给甲方团队终审,柔嘉才歇一口气,那头现场开始布景搭舞台,又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习惯睁眼工作、闭眼工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节奏紧促、毫无空隙,一直到入夏才渐渐收尾。
柔嘉做好策划组的总结报告,交给殷老板。
殷老板瘫在办公椅里,一边翻,一边频频点头:“规模这么大的演唱会,我们这种体量的公司办起来不容易。前期准备工作很充分,辛苦你了。”
柔嘉笑笑,“分内的事。”
殷老板把报告扔到一边,两手抱胸,开始跟她扯些有的没的:
“我听说那个男团里还有人偷摸想加你微信?”殷老板笑得不大正经,“加成了吗?”
柔嘉想起这事儿也还是觉得好笑,她就是一个落地承办方的工作人员,哪能以公谋私呢?何况那个小孩似乎才十**岁,在她眼里幼稚得很。
殷老板听了,却不以为然,“十**岁也挺好,勾搭着玩玩呗,当个乐子。”
“哪天被曝光,我看我才是那个乐子。”柔嘉无奈,小偶像的粉丝冲锋陷阵,她就是一工薪阶层,可不敢干太跳脱的事儿。
殷老板资深媒体人,人脉拿出去一个比一个硬。在她眼里这些事无所谓,但柔嘉混媒体这行总共没几年,人脉网连个雏形都没搭出来。遇上什么风波,哪里有人保得了她?
殷老板瞥了她一眼,“我是看你一天到晚工作,身边单薄,所以指望着你谈一段两段当消遣。”
“我日子过得又不无聊,放心吧。”柔嘉弯起眼睛。
殷老板撇了撇嘴,“好吧。”
柔嘉顺手把报告拿走,“殷姐,没事的话我回家了?”
殷老板着急忙慌“诶”了声,“等等等等!有事儿没说完呢!”
“什么事?”柔嘉问。
殷老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就是……最近有人找我,想把你挖走。”
柔嘉懵了。
这什么架势?逼殷老板放人?哪有这样挖人的?
“我帮你问了,人家呢诚心诚意来,公司规模那不用说,比咱们大得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职位也不错,留了几个给你挑,你想接着做会展落地也行,转行回去做视频也可以……人还说了,还差个文案总监的岗,你想做也可以试试——闵梦先以前不是一直说你文案功底特别好吗?”
殷老板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末了喝口水:
“总之呢,机会挺好的。你愿意去,我不拦你。”
柔嘉离开公司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大相信。
就这些条件,说给公司求尊佛她都信,哪里是找员工的架势?
难道天上馅饼真砸她脑袋了?
柔嘉迷迷糊糊想:该是谁呢?
该是谁?会是谁?还能有谁呢?
她突然顿住了脚步,划开手机屏幕,停留在七八年前,她最熟悉的聊天界面。
正值失神之际,一台黑色车子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熟悉的半张侧脸。
柔嘉慢慢放下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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