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怔了怔,从来没想过他还会来找她。
车内外两个人都有些沉默,气氛一时僵持。
还是陆维则先开口破冰,“上车吗?我送你回去。”
就那么巧,柔嘉今天刚好没开车来。
陆维则停车的地方刁钻又巧妙,后头车子排起长队,等着他接完人,才好挨个顺畅开出写字楼。
她只能面无表情开了车门,余光无意中瞟见后座上躺着一束蝴蝶兰。
陆维则是来求和的,尽管姿态不大像。
一直安静到第三个路口,碰上一百二十秒的红灯,陆维则才转头,貌似郑重地对她说:
“前几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是我冒犯了你。”
一半诚恳,一半从容。
好像笃定,她一定会原谅他一样。
柔嘉轻飘飘挡了回去,“没必要。”
陆维则笑了笑,“你果然最不好哄。”
她神色很淡,“我们好聚好散就可以,你本来就不需要道歉,更不用哄我。”
她又不是陷在情爱里的少女,一捧蝴蝶兰就好原谅从前的所有。
陆维则没再说什么,绿灯亮起,他专注看前方,仿佛心无杂念的好心人,特地跑一趟,只为送柔嘉回家。
柔嘉手机铃声很合时宜地响起来,搅散静寂。
陌生号码,开口就是很礼貌地一声“您好,请问是崔柔嘉崔小姐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对面语速很快,略有些急促道:“崔小姐,这里是盛屿文化人事部,我想向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品牌传播总监的职位,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呢?”
盛屿柔嘉是知道的,媒体业内老牌知名公司,多的是总台和各个地方台出身的精英。当年盛屿老总邀请闵梦先去当制作人,被闵梦先用自主创业的理由拒绝了。
兜兜转转,没想到今天挖到了闵梦先一手提携的她身上。
“……大概的工作内容和薪资待遇就是这样,请问崔小姐有兴趣吗?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深入聊一下。”
柔嘉都不用掰手指算,盛屿目前承诺的年薪几乎比她现在高了小一倍,这还是没谈过薪水的情况。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觉得盛屿只是图她才华。殷老板才提醒过她,近期有公司对她感兴趣,柔嘉只是没想到,会是盛屿。
柔嘉固然感念殷老板,但也很难不对高薪心动。
她没多考虑,很爽快地应下了。
临挂断,柔嘉又莫名生出一重心思,多嘴问了一句,贵公司为什么想联络我呢?
对面人事笑了笑,“这个我们也没必要瞒着您,是千鸣的陆先生向我们推荐的,公司考察之后,非常期待您的加入。”
柔嘉挂断电话的手指一顿。
她不自觉看向陆维则。
所以……是他在帮忙。难怪他今天会来接她,原来早做好她因感念他恩德而回头的准备。
那她呢?她难道又能拒绝吗?
崔柔嘉毕竟是上海千千万万普通工薪阶层的一员,最在意的除了性命,就是薪资。
陆维则当真捏住她七寸,教她不得不欠下这个人情。
他们离得这么近,他一定听得见她电话里内容,自然也知道,他为她求的人情,已经被盛屿捧到了她面前。
然而陆维则没有俗气地邀功,他云淡风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柔嘉就是知道,他在等她低头。
说来也好笑,她谈过三段恋爱,几乎没有主动低过头,倒是和陆维则这一段最不消耗真感情的,反而要让她服软。
柔嘉闭了闭眼睛,心想,那到底是七八十万的年薪。
她用最轻松随意的语气,说,蝴蝶兰挺好看的。
陆维则的眉目一下子舒展,他笑说:“精挑细选来讨好你的。”
当晚,《蝴蝶夫人》重演,柔嘉坐在台下,忽然想起来,从前她看过《蝴蝶夫人》的。
在北京,和一个叫杜梦期的女孩一起。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从她和任宣和分开以后,这些浮华场里认识的朋友,似乎也都随之消失在她世界里。
柔嘉模糊记得,那天杜梦期提了新车,想带她兜风,让任大少晚一点来接她。
她回了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这晚过后,她把陆维则冒犯她的那一页轻飘飘揭过去。他和她一个比一个会装傻,照旧吃饭约会听歌剧,偶尔她拜访陆维则家里,仿佛分歧从来没有存在过。
两三天之后,柔嘉挑了一个空闲的下午,到盛屿去谈薪资。
或许是看在千鸣陆总的面子上,盛屿的人待她都很客气。柔嘉也不会太贪心,薪水稍微提高半档,她已经很满意。
回到公司,殷老板依然瘫在办公椅里,叹着气感慨:“我养了这么好一个人才,转手送给盛屿了,唉……”
柔嘉帮她整理办公桌上乱成一堆的文件,笑说:“当年阿闵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殷老板立马就喜笑颜开了,“那倒也是,闵梦先把你交给我,我把你交给盛屿。不错不错,我和她都功德圆满了!”
柔嘉整颗心彻底轻松起来。说来她事业运也不错,在很多人都迷茫的年纪提前遇到了闵梦先,回家之后还有殷老板抬一手。这两人都直爽又热情,理解她想回家,也体谅她要往高处走。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大半夜里,她躺在陆维则身边,如是说服自己。
她向来很会自我劝说。
但是刚闭上眼睛,又不自觉想起,她其实怀疑过另一个人的。
他知道她很在意事业,很在意赚钱。所以如果是他做这个推荐人,把她介绍到更好的公司,是合情合理的。
甚至……她会为此心绪不宁,再起波澜。
但到底不是七八年前。崔柔嘉不是那个十九岁拿四千块钱工资的实习生,任宣和也不会再把全世界最名贵的项链和翡翠捧到她掌心。
柔嘉辗转反侧,逼自己算算未来的年薪,想借此平静下来、欣喜起来。
可是终究无用。
心尖破了个小口,“失落”细细密密地漫进来,变成一条长河,汹涌着、翻动着,死活不肯让她好过。
浅眠过后又复醒,她就在这样片段式的睡眠里捱到天明。
陆维则醒得很早。清晨七点钟,柔嘉无数次从碎片的睡眠里醒来,看见他已经坐起来,在电脑上审阅报表。
她头很疼,迷迷蒙蒙问他:“今天你不去公司吗?”
陆维则摸了摸她头发,“不去了。”
后面什么“在家里陪陪你”之类的好听话,她都听不见了。柔嘉迷糊又睡过去,再醒来已经是十点钟。
陆维则坐在书房里开会,手边一杯冷萃咖啡。
柔嘉只裹了披肩,进门时脚步声放到最轻。陆维则抬眼看她,摘下耳机,朝她招了招手。
她没管,顺势半躺进沙发,双脚翘在扶手上,随意在柜子里取了一本书,百般无聊翻看起来。
才过两三分钟,陆维则就到她身边蹲下,顶着一副装出来的苦恼样子,“又哪里惹到你了?”
柔嘉自然没有心思和他掰扯。陆维则骨子里高人一等,对女人像招猫逗狗。她骨气有一点,但不多,甘为年薪和好工作折腰,但真要学叩谢皇恩那一套,怎么想怎么别扭。
陆维则替她拉了拉腰上的毯子,语气带哄,听上去却不诚恳,“再饶我一次?别不说话了。”
柔嘉演出个弧度完美的笑,“忙完了?不是还开会吗?”
听起来像抱怨他只顾工作,冷落恋人。
看吧,恋爱里的做戏手段,崔柔嘉也信手拈来。
陆维则伸手抢了她的书,一看封面,失笑道:“摆来好看的德文原版,你倒看得很起劲?”
“找个消遣,谁管能不能读懂了?”柔嘉懒洋洋回。
陆维则笑意不减,低下头渐渐靠近她。
“说的是书,还是人?”
柔嘉状似无事地撇开头,“随口一句也要发散,和你在一起也太危险了……”
她话说了一半,就被陆维则不甚客气堵住嘴。
他不会管轻重,柔嘉下嘴唇被咬破,火气颇大瞪他一眼。陆维则手往毯子里伸,摩挲她左手食指的铂金素圈。
这人笑吟吟,存了十足坏心,“等会儿我弟弟顺路来送个文件,跟他见一面?”
柔嘉身上的毯子被扯走一半,她反应很冷淡,任陆维则游移撩拨,她只自顾自平静说,懒得见、不想见。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柔嘉才刚刚披上开衫,遮住锁骨略深的痕迹。
陆维则忙着和秘书通电话,用口型求她帮忙开个门。柔嘉转过身暗翻个白眼,心想盛屿的这份工作她还不如不要。
她头发散乱,吊带衫外只罩了一件薄薄的开衫,嘴唇还破了个口,一身的香艳气息。
柔嘉原本不在意,如果门外的人不是任宣和。
猝然对上视线的刹那,她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惊讶,也看见他慢慢皱起的眉。
他神色很不好看。
他不再怜惜她了。
沈柔嘉一瞬间如坠冰窟,从指尖到心口,泛起一阵阵细密的麻木。
任宣和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太登得大雅之堂。
她站在他对面,狼狈得可耻。
“愣着不动干嘛?进门啊。”
陆维则慢悠悠走到柔嘉身边,气定神闲朝着任宣和介绍她:“崔柔嘉。你小表嫂。”
柔嘉低下头,匆促转身,“你们聊,我还有工作。”
她不想再看,也不敢再看。路过挂在墙上的全身镜,甚至不敢照一照,她这副模样到底有多荒唐。
柔嘉紧咬下嘴唇,才止住的血丝又泛出来。垂在身侧的双手轻微地发抖,一直到手机无端掉在地上,她才发觉,她浑身连通心脉,都不自觉地颤动着、汹涌着。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她放荡她不堪她荒唐无度,然后,后悔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三年吗?
一门之外,任宣和把文件递给陆维则。
陆维则不经意往下瞥了眼,随口道:“你的戒指款式挺老了吧。”
任宣和目光落到左手食指,略有些陈旧的铂金素圈,“好几年前的款了,早就停售了。”
陆维则笑笑,“那还戴着干什么?”
“念旧呗。”任宣和也跟着淡笑,轻飘飘回答。
沉寂半分钟,陆维则低头看表,突兀地“嘶”了声:“阿柔下午要上班的,这都快迟到了。”
“阿柔”二字入耳刹那,任宣和忍不住地心口泛酸。
他拨了拨食指的素圈,目光沉得像一片墨海。
“刚好,我送崔小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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