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电梯里安静得可怕。

柔嘉束起头发,素净淡妆,长袖衬衫扣到最上面那颗纽扣,严严实实遮住锁骨。

任宣和就站在她左前方半步。电梯里白炽灯亮到冷酷,投下一片清寂的影子,笼罩沈柔嘉头顶。

她呼吸都不大顺畅,心口窒闷得难受。

为什么怕他看见?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看见?不是早告诉他了吗,她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只是碰巧,新人和旧人之间关系近得扯不开罢了。

又不是她的错,她何苦诚惶诚恐呢?

电梯平稳下到一层,却忽然悬停半空,一动不动。

距B1只差四五秒时间。只要它多良好运行四五秒,她就足够从这惨淡窒息的氛围里解脱。

就能,离开他身边。

但命运从来不如人所愿。电梯所有按键失灵,一座幽闭轿厢,成了悬浮在富丽大厦中的孤舟一叶。

柔嘉安静站在角落里,看着任宣和走投无路。这人按下紧急呼叫后就斜靠着墙,姿态从容,只是灯光惨白,衬得他身影三两寂寥之意。

他和她的影子交织到一起,柔嘉低头,悄悄拍了拍心口,期冀这口郁结之气早一点散出来。

幽闭狭小的空间里,剩下最不该面对面的两个人。他们像被捆绑在彼此身边,硬要掰开这道门逃出去,只有血肉模糊的结局。

任宣和轻声笑了笑,一片死寂里,重重敲在柔嘉心尖。

“不怕它就这么掉下去了?”他问她。

柔嘉眨了眨眼睛,“都到一楼了,掉下去也摔不死。”

“你倒一直看得开。”任宣和低头看她,“从来都不知道着急的。”

柔嘉慢慢放松下来,顺口接了句,终归出不去,着急有什么用。

沉寂片刻,任宣和朝她伸手,“站过来点,真掉下去了,我好歹拉你一把。”

灯影晃过,眼底莫名其妙酸得很。柔嘉一瞬间有些恍惚,熟悉的声音、一样的语调,她无端生出错觉,还以为现在是十九岁,她隔着天地之间十万丈,青涩又无望地喜欢眼前这个人。

流光容易把人抛,她早就变得特别庸俗,特别无聊。

不需要他了。

柔嘉没管,但任宣和也不是二十岁,他不再那么纵容她,一伸手环住她小臂,瞬间将她整个人拽到身边。

她险些没反应过来,整个撞进他怀抱,肩膀和肩膀、骨头和骨头,清清脆脆地碰到一起,她疼得皱起一张脸,下意识转头瞪他。

任宣和神色不大好看,眼里浮上鲜明的讽刺。他两手箍着她肩膀,用了十足劲道,柔嘉生生被困在方寸之地,肩上是他掌心热烫温度,骨头都要被烫软了似的。

“任宣和!”

任宣和搁在她左肩上的手往下滑,指尖一路划过肩峰、手肘,最后停留在腕骨。

他曾经最眷恋的地方,藏着他与她之间三年的缱绻。

柔嘉动都不敢动了。

她浑身血脉在这瞬间凝住。

任宣和翻手,与她手掌相贴,然后,缓缓迫她抬起了左手。

食指上,赫然戴着一枚铂金素圈戒指。

“为什么戴着它?”任宣和语声低哑,仿佛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柔嘉挣扎着想离他远一点,却被任宣和死死攥紧手腕。

他紧盯着她,一字一字逼问:

“20年它就停售了,那会儿你才上班几个月?卡里多少存款?花这么大价钱买它,沈柔嘉,你敢说说为什么吗?

“这么旧的款,为什么当初要买?为什么戴到今天?”

他咄咄逼人,柔嘉丝毫招架不住,声气很弱,近乎恳求地让他别再问了。

但任宣和连呼吸都透着不理智,又哪里肯放过她?他捏住她手掌,柔嘉只觉得骨头都快碎了。

“为什么……在我哥家里的时候都不摘?”

他声音颤抖,造下一生的口业,“那在他床上摘不摘?”

柔嘉心口一震,悚然到了最后,剩下漫长的空落落。

任宣和十指强硬地挤进她指缝里,两只一模一样的铂金素圈互相陷进彼此的皮肉里。

银白冷光化成一根针,直直刺到眼底。

为什么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动了,也不说话了。

幽闭的电梯像与世隔绝的另一个空间,在这里时间流速极缓,寸寸光阴被无限拉长。

一刹,就足够她回顾从前所有浪漫光阴。

从前他捧来全世界的温柔都嫌不够,到今天,用最烂俗的话审讯她还嫌不解气。

非要把她一张脸踩到脚底,蹂躏得没有一寸好皮好肉才甘心。

“任宣和。”

她真的很累了。

“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柔嘉把那枚铂金素圈摘了下来。

“我扔了它,你松开我,我们互相放过。出了这道门,谁都别念着谁了,行吗?”

一道红圈显眼地横在她指节。

任宣和凝视那道戒痕良久,徐徐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不够温柔,十足嘲弄。

“这就糊弄过去了?多少年了,你还是只会玩这一套。”

他敲了敲她腕骨,又说:“这次是你放不下,是你忘不掉。我只是想知道,你买它、戴着它的时候,心里想着谁?”

“敢说吗?沈柔嘉?”

敢吗?

换旁人这么激她、逼她,柔嘉大概只会当耳旁风,从不上当。

但那都是她问心无愧的时候。

眼下,她又敢说自己真的不心虚吗?

刷掉卡上一半余额,买下一枚款式旧了的戒指,足足戴到现在,手指末端留下一圈深深的红痕。

为什么呢?

为了谁呢?

答案分明昭然若揭,她在任宣和面前无所遁形。

他追问,只不过是想听见她把那些锁起来的秘密宣之于口。

对啊,我是很想你。

这么多年,谈了两段新的恋爱,也没有放下你。

全世界只有他还连名带姓叫她,沈柔嘉。

独一无二的背后,是一千多个朝暮的纠缠。不是隔在远远乡,就叫断得干净利落。夜半无端钻进脑海里的影子是真的,多年不肯摘下来的旧戒指是真的,从始至终没换过的置顶联系人也是真的。

一对男女要想藕断丝连,其实根本无所谓能不能见面。

她就是不清白。

可那又怎样。

“又怎么样呢?”

柔嘉转过头看他。

“我戴着它,不影响我和你哥哥谈恋爱同居上床。你这么问,要我给你什么答案?放不下你?”她嗤笑一声,“可是任宣和,如果一个人真的深情专一真的放不下你,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换了一个又一个?”

任宣和抓着她手腕的手忽然一松。

柔嘉装作看不见他瞬间怔住的眼神,撇开头,两指捏着那枚素圈,冷冰冰道:

“它没有那么重要。”

你也没有。

维修工匆匆赶到,电梯门打开的一刹,柔嘉顺手将铂金素圈扔进垃圾桶。

物件太小,一转眼工夫,就被埋进无数脏污里,再也看不见一丝璀璨的冷光。

任宣和眼前暗了下来,黑得彻彻底底,黑到他以为自己犯盲症。

沈柔嘉的影子模糊成一条细线,像几年前,北京弥漫大雪的冬天。

那年首都机场,他和她的斯洛文尼亚之旅泡汤。她不发一言,沉静得像终年化不开的冰潭。

她轻轻推了他一把,平静地说,去吧。

回家吧。

不用留在她身边,不用和她道别,不用履行任何一个承诺。

就这样戛然而止,沈柔嘉先于他转身。

今天也是一样。

她永远先走,留下单薄的背影。不论是被抛弃,还是抛弃别人。

任宣和伸手,慌不择路地碰上电梯门,一阵剧烈的静电,痛觉从指尖起,顺着血脉一路传到心口。

“先生,您没事吧?”维修工带着浓重的乡音问他。

任宣和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呼吸不畅。他手指颤抖,一边摇头,一边拨通助理电话。

-

柔嘉花了半天时间交接工作,最后一沓文档交给郭瑗,她在殷老板这儿的几年就真的结束了。

殷老板仍然瘫在办公椅里闭目养神,懒懒散散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入职盛屿?”

“过一个月吧。”柔嘉垂眸,“我也休息几天。”

殷老板嘴角一抽:“你这人,一个月就那么丁点时间,这叫休息?”

柔嘉笑笑,“那怎么办?要赚钱的呀。”

磨磨蹭蹭到了下班点,郁融勾着她脖子,非要跟她一起打牌唱歌,挂着“恭贺崔柔嘉高升”的名头,实际就是想从她口袋里赢钱。

柔嘉当晚牌运差,输掉几千块钱,被郁融笑嘻嘻打趣:“小崔姐,职场得意牌场失意啊。”

她一手支着额头,心想我哪止牌场失意。

打牌打到夜半,一群人精力过剩,说要在KTV酣战到天明,抱了一箱啤酒。

柔嘉一看就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找了百般借口,最后破财消灾,替他们把账结清了,这帮人才肯放她走。

走之前,郁融还逼着她唱歌。

上回柔嘉大庭广众唱歌还是从闵梦先那儿离职的时候,倒成了她跳槽时的必经之路。

郁融坐镇点歌台,“崔阿柔,唱什么?”

柔嘉饮尽杯中酒,沉默片刻。

老派的伤情旋律,悠悠回荡着苦意浓重歌词。

没有终点,永没有终点。

那永远极远。

郁融原本喝了酒兴奋得很,柔嘉唱完一首歌,这人却奇迹般静了下来,眼尾红红,懵懵懂懂盯着她。

“崔阿柔……咋唱得这么苦?哪个不知好歹的狗男人骗你了?”

柔嘉敲她额头,“少给我造谣。”

说完拎包就走,和身后故友道别:“有缘再见了,各位。”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

柔嘉匆匆去洗澡,脱了衣服,习惯性摸上左手食指,却只摸到一片空荡荡。

那枚冰凉坚硬的铂金素圈已经不在了。

柔嘉愕然低头,只看见一圈深深的戒痕。

她心下猝然一空,怅然若失。

注:歌词出自《高山低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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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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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倾人城
连载中瑞羽长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