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殷老板那里,盛屿工作节奏没有那么紧张。或许是人手足够的缘故,柔嘉也第一回体验到真正的按部就班,不在她职责范围内的工作,没有人会丢到她身上。
规范的工作程序自然而然生出分明的阶级秩序,新同事都很好相处,可也仅限于好相处。在工位上和和气气地笑是一回事,私下没有联系过哪怕一次又是一回事。
好在她最习惯安静,截然不同的工作氛围转眼就能适应。
这天她刚开完品牌推广的策划会,郁融就打来了电话。
“崔阿柔,有人找你找到咱们公司来了!”
她说得怪吓人的,柔嘉眉头一皱,“谁啊?”
“不知道啊,说是送东西的,穿了个衬衫小马甲,还戴白手套,弄得老高级了你知道吧!我就感觉咱们这工薪阶层,花衬衫人字拖就来上班的,跟人家完全就格格不入……”
郁融喋喋不休说了一长串。柔嘉第一反应就是许莹冰又玩什么花样了。
许二姑娘对朋友从来最有情调,早年送过柔嘉十五分钟的烟花、九千一束的垂丝海棠、苏州名家有价无市的丝绣。
莹冰向来高调又大方,对认定的好朋友,总是应验那句,“许娘娘宠你”。
柔嘉笑了笑,对郁融说:“我知道了,你让他稍微等等,我马上过来。”
午休时间路途还算畅通,从盛屿开车到殷老板那儿,拢共十五分钟。
那位“衬衫小马甲白手套”的高级人员一见到她就站了起来,“请问是柔嘉小姐吗?”
柔嘉点点头。那人就把礼物袋子递给她,包装得很精致,看不出什么牌子。
她顺口问那人:“您知道谁送来的吗?”
那人摇摇头,小声嘟囔:“我也就是个送货的……”
送货送到西,柔嘉挥手放他下班。
郁融隔着一道门朝她招手,柔嘉又被她拉进去唠了一整个午休,眼见着下午要迟到了,郁融才肯放她走。
走之前还好奇往她包里看,“什么东西啊,包那么严实?”
柔嘉摊手,“我也不知道,还没看呢。”
她赶回盛屿忙着改方案,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就被堆成山的工作压下去,一直到下班,柔嘉才挤出时间,在车上把它拆了。
包装裹了一层又一层,柔嘉耐心拆开,到最后才发现,里面只装了个很小的盒子。
方方正正的,颜色是最纯的孔雀绿。
一枚崭新的铂金素圈安然躺在乌黑的绒布上。是她最熟悉的款式,20年就停售了。
柔嘉呼吸一滞,差点捧不住这个小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素圈,套进左手食指,覆盖那一圈深深的戒痕。
柔嘉抬起手,戒指折射落霞金红光线,衬得肤色愈发通透。
她买下这枚戒指的时候,才工作不到一年,银行卡里余额不多,不算沈广雅留给她的那一笔,总共也就九万块钱。柔嘉物欲不重,几乎不在奢侈品上花钱,这大概是惟一一次。
她买单的时候甚至没有犹豫。
当着任宣和的面扔掉时,也很干脆利落。
但这枚戒指跟着她太久了,已经长在她皮肉里。哪怕摘下很久,那一圈戒痕依然太过刺目。
很多时候,“扔掉”和“断舍离”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一时的脾气,能让她生出勇气扔掉戒指。可是藏在戒指背后的旧人旧事,不是有勇气就可以忘掉。
释然是很高深的学问,很多人终其一生也参悟不透。
一场雨、一首歌、一抹落霞,世间万物都是她和他在一起的痕迹与见证。不知道哪一刻,手上就多了一条伤口,然后回忆钻着缝隙,流进骨血里。
柔嘉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
她当着他的面扔了这枚戒指,以为能把他们过去那三年斩断。
可是一模一样的铂金素圈又被送到她手里,甚至是停售三年的款式。奢侈品牌从来高傲,如果要单为一个人复刻一枚戒指,一定需要分量够重的人上下疏通关系。
也许对任宣和而言并不麻烦,也许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但他何必费这个心思呢?
他大可以甩掉她不管她,把从前的事跟着那枚戒指一起丢进垃圾桶,从此只当沈柔嘉是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毕竟他的人生鲜花着锦,有的是缘分可以遇见。
然而,最终他还是回头,静默无声地挽留她。
手机屏幕幽幽地闪着光,柔嘉在某个聊天界面停了很久。
她反复删改发送框的文字。
一会儿写“戒指是你送的吗?”,一会儿又改成“我收到戒指了”,总之发什么都觉得突兀,蹉跎二十分钟,她和任宣和的聊天界面仍然空白。
柔嘉干脆划出去,顺手点开朋友圈。
跳出来的第一条就是任宣和发的。
他在社交平台上基本是个哑巴,半年能发一条都算多的。朋友圈突然冒出他的名字,柔嘉还一怔,反复确认很多遍。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绮色落霞凝成一线悬在天际,前面是拥堵的车流,以及深蓝色的指示牌。
柔嘉认得这个地方,是回他家里的必经之路。
任宣和在上海的那套房子柔嘉只去过几次,路线却这么多年都没忘。
也许忘不掉了,她该承认的。
她在这一刻暂时抛却所有顾虑。他的父母家族、跟在他身边的女学生、她自己身上的烂摊子,能丢下的通通丢下。
老天不眷顾她,那她多爱自己一点总可以。
柔嘉在那条朋友圈底下留了一句话。
她说,晚霞很漂亮,可是好堵哦。
满心充盈着矫揉造作的爱。柔嘉评论完之后就把手机扔到一边,打火启动车子,回家至少要半个小时,起码这半个小时里,她可以不用焦躁空虚地等待那个人的回复。
等红灯的间歇,她眼神不住地往副驾的手机瞟。
可是屏幕始终是黑的。
她再踩下油门时,力度有点重,差点贴上前面的车子。
回家之后,柔嘉懒得看手机,打开电视挑了部电影,抱着一沙拉碗的圣女果躺进沙发里。
电影剧情无聊,时间不好消磨,柔嘉烦躁地拖进度条,一看才过去二十分钟。
她犯贱地想,要是加个班就好了。加班的时候一肚子怨气,就不会为了那个谁不回消息烦心了。
柔嘉从来没哄过人,也很少撒娇卖乖。她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任宣和就能猜到所有她想要的,然后轻手轻脚地捧到她面前。
她就是很骄纵,就是被养刁了。所以轮到她主动的时候就很矫情很委屈,得不到回音就要赌气。
那怎么办?任宣和惯出来的啊。
柔嘉赌气地开了勿扰,赌气地去洗澡吹头抹护发精油,并不繁琐的工序被她拖慢到两个小时才结束。
等到她一身清爽刷脸解锁手机时,微信语音连着未接通话一共有十七八通。
都来自一个人。
她听见心跳咚咚作响。
太久没接到这个人的电话了。
柔嘉手指停留在回拨键。
明明想他的,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又害怕了。接通之后该说什么呢?如果这一通电话是愉快的,那之后呢?
任宣和在爱她之前,毕竟先属于任家。
这一次柔嘉可以冲动满足自己,可是迈出这一步,到最后又要怎么收场?她难道还能再摔一回吗?
多痛啊。
柔嘉平静皮囊下,掀起十二级大台风。
然而那个人却不给她深思熟虑的机会。第十九通电话紧接着响起来。
柔嘉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下意识按了接听键。
把听筒放在耳边时,她才恍然有了实感。
这次才是真的藕断丝连。
她在等任宣和开口,而对面也沉默了很久。
沉默到柔嘉为数不多的耐心将要耗尽。
“你……”
“阿柔……”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柔嘉耳尖一瞬间红透了,她在行业内历练好多年,怎么也算不上笨嘴拙舌,这一刻却仿佛功能退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片刻后,任宣和又问:“你在听吗?”
柔嘉坐不住,干脆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低头看着灯火如昼的夜上海。
“……在。”
风从窗的缝隙吹进来,潮气流进柔嘉敞开心门。
她直觉华东的雨季快结束了。
“你收到了吗?”任宣和问她,没头没尾的,但该说的都说尽了。
柔嘉轻声回,嗯。
过了会儿,她又补了一句,“我已经戴上了。”
对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丁零当啷的,像是手机扑通落地,又被人匆忙地捡起来。
任宣和再开口时带了笑,“刚才手机没拿稳。”
柔嘉也笑,问他:“今天下班路很堵吗?”
“有一点。你那里呢?”
“也有一点。”
月亮升起来,像白玉盘。柔嘉才想起来,今天是七月半,阴气深重,可是月色很圆满。
她倚着落地窗,欲言又止再三,眨眼睛眨到眼眶都酸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晚?”
任宣和像是没听懂,“什么?”
柔嘉吸了吸鼻子,又重复一遍,“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
明明我从刚下班的时候就开始等你了,足足三个多小时,晚霞落了,夜色深了,才等到你的回音。
她咬着下嘴唇想,任宣和怎么能这样?
对面沉默了很久。
久到柔嘉以为七月半的月亮要西沉了。
任宣和终于开了口,带着一点很好察觉的无奈:
“我只是要确认一下,你和他有没有分开。
“我哥在开会,我等了他一会儿。听他亲口说了,我才好再联系你。
“让你等久了,对不起。”
柔嘉鼻尖骤然酸了,她忍不住多嘴问:“你也可以来问我。”
任宣和笑了笑,“可能我不敢吧。”
柔嘉就着他带来的勇气,紧接着想问,那你现在敢了吗?
不止是打电话。
如果现在我想见你,你敢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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