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门铃电话就急促地响起来。
柔嘉接起来,听见沈莞的声音,带着哭腔喊她,姐姐。
她只能对着电话说一声,你等我一下。然后匆匆挂断。
两分钟后沈莞坐电梯上楼,白净的一张脸上满是泪痕,眼眶红得像兔子。她一见她就皱着脸哭起来:
“姐……我跟冯淼过不下去了……”
柔嘉扶她坐下。沈莞一手撑着沙发坐垫,另一只手紧紧抱着柔嘉手臂,就这样还只能颤巍巍小心翼翼地坐。
她跳了二十年的舞,身形从来都纤细轻盈,白杨一样挺拔。这才短短几个月,隆起来的肚子逼得她不得不佝偻着背,全身每一个动作都只是为了保护还没成型的孩子。
“……我是想从月子中心出来以后再请个月嫂照顾,也不是多贵的嘛,一个月六千块钱。我们住家里吃家里,身上没有贷款,一个月出六千怎么了?
“但是冯淼就不肯出,非说攒着钱要买自己的房子。我说我爸妈的房子就是我自己的房子。他就生气了,大吼大叫说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他还给他妈打电话,说让他妈妈从北方过来照顾我,一直照顾到产假结束。那他妈过来了住哪里啊,还不是住我家里?难道我爸妈还得一直住哥哥那儿给他妈让位置吗?”
沈莞一边气一边哭,柔嘉给她递纸都来不及。
她一早料到沈莞和冯淼肯定要吵。
冯淼心眼小,动不动就要伤到自尊,情绪就跟个气球似的,一扎就碎。沈莞舒坦日子过惯了,从小被人哄大,热恋期一过去,发现冯淼没那么惯着她,当然也不可能吃亏。
等沈莞哭过一阵后,柔嘉平静问她:“检查都按时做了吗?”
沈莞点点头,“医生说一切都好。”
“那就好。”
沈莞又扯扯她袖子,“姐,你说我要不要……干脆和他掰了……”
她说得犹犹豫豫,一看就没下定决心。
柔嘉手机屏幕亮起来。任宣和在她刚挂电话的时候就问她出什么事了,她没来得及回,隔十分钟,又来追问。
她很快回了句,没大事。又转头看着沈莞:
“离不离婚是你自己该决定的,莞莞,家里人不能帮你。”
沈莞扶着肚子低头,隔半晌才抬起来,咬着牙说:“那我要断掉,断得彻彻底底!”
沈莞从小就直来直去,想一出是一出,认定的事情谁劝都回不了头。何况她结婚离婚这件事柔嘉从来都是隔岸观火,管都不管,更不要说劝。
半个小时后冯淼就求到柔嘉楼道门口,对着门铃电话低声下气,一会儿是“莞莞我错了”,一会儿又是“柔嘉姐你劝劝她”。
闹到最后沈莞嫌难看,还是把他放了进来,跟姗姗来迟的沈乔前后脚进门。
沈乔皱眉,“要闹也在自己家闹,天天给你姐姐找麻烦。”
沈莞躲到柔嘉身后,冷哼一声:“那也不是我先闹的!”
冯淼见沈莞这头求不动,柔嘉又是甩手掌柜,只能抹了把脸,转头对沈乔说:“哥……你帮我劝劝莞莞,她刚太冲动了,说要离婚。孩子还没生怎么能先盼离婚呢?”
“怎么不能?”沈莞提高了声音,“你还嫌我们俩吵得不够吗?现在还没生呢就三天一大吵,你指望孩子生下来咱俩就能和好吗?”
她越说声音越大,气得整张脸都涨红。
沈乔轻轻拽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边。又对柔嘉挥挥手,想让她躲远点。
夫妻架从来都是吵起来没完,沈莞一步不肯退,扶着腰就开始翻旧账:
“……我就不明白你那么心疼那六千块钱吗?我只是想让我自己过得好一点,生孩子是我生,遭罪的是我,你又凭什么一口一个不答应?”
冯淼苦着脸回:“我不是不答应,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沈莞这下火是彻底起来了,气得扶着墙大喊:“那什么有必要!你妈住进我家里有必要?我们俩有现成的房子不住非得勒紧裤腰带换一套新的每个月还贷款有必要?”
沈乔伸手扶着她,“消消气,坐下说。”
“消不了!”沈莞一下甩开他的手,“我看你就抱着你那点没用的自尊心过吧!熬不死你自己!”
柔嘉隔岸观火半天,这话一出才正眼看冯淼,果然见他面色立刻涨红,垂在身侧的拳头都握紧了。
这是戳到痛点了。
她把沈莞拉到沙发上坐下,和沈乔一块挡在妹妹前头。
冯淼憋着一股劲,来回扫视他们仨。
他从牙缝里溢出几个字:“好……你们才是一家人!我从头到尾就是个借住的……”
柔嘉心里想说你倒也清楚,吃了便宜还要挣自尊,不活该遭人不待见吗?
要不是跟沈莞结了婚,冯淼那点工资够不够房租都难说。
眼见着场面是收拾不了了,沈乔平平静静撂下一句,“今天太晚了,剩下的事约个时间好好坐下来谈吧。”
沈莞不吱声,反倒是冯淼抬眼不服气的样子,“不用,就现在分清楚最好。”
他退后半步,后背贴着柜子。
“哥,柔嘉姐,你们看不起我我知道。我是没有你们挣得多,但是我也尽力了。我到底名校毕业,怎么也不能算混得差吧?
“但你们总觉得我一文不值。每次你们俩打量我的时候都跟看垃圾似的,满脸就写着莞莞嫁给我有多不值当。
“我也要面子我也要尊严的啊!”
沈乔和柔嘉对视一眼。柔嘉撇开头,一点都不想跟冯淼掰扯解释什么。
沈乔只能打圆场:“家里没人看不起你。”
冯淼自嘲地笑,“不用安慰我,哥。你们平时什么态度,我都能感觉出来。”
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又激怒沈莞。沈莞指着他怒道:“你少在那里污蔑我哥我姐!你自己心眼比针眼小觉得全天下都看不起你,非做出这副可怜样给谁看啊!”
说完还不解气,又补了句:“爱自卑那是你自己的事,别怪到别人身上!”
“沈莞你说够了没有!”冯淼忽然提高声音,又崩溃又狼狈。
柔嘉眼睁睁看着他气急了站不稳,伸手往后想撑着柜台。
然而柜台上一排摆件,冯淼一挥,就是丁零当啷的满地碎片。
她倏地放下了环着双臂的手。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连绵不绝的春雷,闷闷打在她心口。
满地狼藉。
她在北京买的陶瓷熊猫、定制的红帽子雪人、品牌方送的纪念沙漏……
还有在柜子上放了很多很多年的,谢瑶环的人偶。
它已经有些陈旧了,和整间房子欧式的装修风格也不搭。
但柔嘉执拗把它放在柜子上,就是因为那是她从北京那间房子里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
和任宣和分开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肯要。
只是主动带走了它。
戏剧人偶脸上光怪陆离,褪色之后总有种滑稽。可是柔嘉舍不得扔,一直都舍不得。
她从来没想过,它会碎得那么轻易。
柔嘉莫名心慌得停不下来,人偶的碎裂像是什么征兆。
它摔了,她呢?会不会再摔一次?
整间房子没有人敢再说一句话。
直到沈乔拉住了她,柔嘉才恍然清醒。
她无知无觉朝着满地碎片走了过去。鞋底薄,碎片锋利,要是再走一步,一定会被割伤、会流血。
冯淼呆呆站在原地,笨得出奇,慌忙之下竟然弯腰徒手去捡。
柔嘉难得凶厉地喝止他:“别添乱了行吗?”
沈莞被吓一愣,扶着腰颤巍巍走到柔嘉身边:“姐姐……”
柔嘉轻轻拂开她的手,“你跟哥哥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沈莞一步三回头,眼眶里憋了眼泪。
沈乔把车钥匙递给她,“先去车里坐着,我一会儿下来。”
冯淼逃了,沈莞在楼下等着。
屋子里就剩沈乔和柔嘉。
沈乔把碎片清扫干净,然后轻声问她:“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柔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大概有吧。应该算吧。
但要说多贵重,也没有。当天去看《谢瑶环》的人里,有一大半都拿到了这个人偶。
它不是独一无二,只是在北京那间富丽堂皇的平层里,惟一与她出身匹配的东西而已。
“哥,你也回去休息吧。”
沈乔帮她把柜子上弄乱的摆件理整齐,“别总帮沈莞收拾烂摊子,下次有事让她直接找我。”
柔嘉笑笑,“没事。你别不把我当一家人。”
“我没有……”沈乔下意识反驳。
“好了好了,先回去吧。”柔嘉打断他,催他走。
沈乔离开以后,柔嘉关了客厅的大灯,只剩落地灯蓝白的光线,幽幽照在脸上。
她盯着柜子,总觉得谢瑶环的人偶还在那里。
但是仔细一看,又只剩一片空荡荡。
深夜十一点,她拨出一通电话。
她很委屈,很伤心,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告诉他,只有他能理解的。
见面吧,她想,她等不及了。
爱是没有办法平静没有办法克制没有办法清醒的,因为难堪的占有欲,因为不耻的嫉妒心,所以爱浓总是伴着恨深,所以爱你让我不像自己。
爱着别人的自己,总是背离原则,降低底线,旁观者都觉得蠢,自己也笑自己傻。
可是怎么办呢?她就是想哭想闹想不体面地纠缠不清,想告诉他你不要找别人,不要让别人对你撒娇,不要做别人的哥哥。
想让他回头。
她总是想再摔一次很痛的,所以一边鼓起勇气,一边泄气犹豫。
可是这一刻她斩断了所有拽着她的名为“理智”的丝线,想:再摔一次的话,我相信你会接住我的。
铃声响了很久很久,柔嘉等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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