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她坐在阳台地毯上,抬头看七月半的月亮,升起来,月至中天,又落下去。夜色与鱼肚白交接,她枯坐到清晨日出,天际泛起浅淡的青蓝。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一片死寂的乌黑。

柔嘉反应很迟缓。这一夜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归根到底,也只不过是有人没接她的电话。

丁点儿大的破事,值得她磋磨一整夜吗?

她也不是第一回被扔下,现实世界总有诸多无可奈何。理智一点想,她又何必呢?

好在周末不加班,柔嘉刚把手机插上电准备补个觉,铃声就催命一样响起来。她条件反射地生出期冀,拿起来一看却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也不陌生了,她隐隐约约有印象,是邱素梅。

“喂?柔嘉啊,你忙吗现在?”

柔嘉重新开灯,“不忙,您说吧。”

“哦好……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爸爸他今天做手术,我替他问问,那个……你能不能来看看他啊?”

柔嘉看了眼日期,也该到开刀的时候,再不开崔观鸿估计就药石无医了。

她默了片刻。邱素梅紧接着说:“也不用你来陪太久,就一会会儿,让他进去之前或者出来之后能看看你就好!柔嘉啊,你爸爸这辈子没什么牵挂的人了,就你一个血脉相连的女儿……”

柔嘉按了按眉心,起床去岛台冲了杯黑咖啡。

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还不到早上九点。崔观鸿的病症不轻,柔嘉走了顾言辞那儿的门路,给他换了更好更贵的医院,请动业内知名专家会诊。

这一遭花出去她一半积蓄,剩下一半还得留着给崔观鸿预后用。

钱攒起来就跟堆沙成塔一样,一粒粒小得看不见,日积月累地熬才能有大收获。可花出去的时候,也就跟沙塔似的,一推就倒了。

邱素梅在病房门口,捧着个大水杯坐立不安。崔观鸿气息微弱地躺着,手臂内侧的留置针很显眼,手腕已经戴上准备进手术室的纸环。

柔嘉走过去,放轻声音:“什么时候进去?”

邱素梅站起来给她让位置,“快了,说等会儿就有人来了。”

崔观鸿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柔嘉一只手挡住,“躺着吧,别乱动。”

他连声“哎”,连忙躺回去,安安稳稳一动不敢动,只敢眨眨眼睛问她:“上班累吧?看你气色都不大好。”

柔嘉随口敷衍一句,还行。

不出两分钟,就有护士医生叫65床崔观鸿。他被抬上担架床,蓝白格纹的病号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看得见萎缩的骨肉和老皱的皮囊。

其实他也不算很老,才刚满五十岁而已。只是病痛催人老。

柔嘉跟在担架床末端下电梯。邱素梅握了握崔观鸿的手,“你别担心哈,我和阿柔都在,你进去安安心心的,相信医生,出来咱们就好了。”

说完,邱素梅还看了她一眼,渴望她说出什么好话似的。

柔嘉心想送佛送到西,钱都花了演个孝顺女儿又怎么了?于是点点头附和,“是,别担心。”

崔观鸿的脸色一下就活起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跟病魔抗争到底的精神气,“好,好,爸爸知道了!”

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强撑着断断续续说:“阿柔……爸爸病好了,带你去桥洞边上吃馄饨……”

柔嘉看着他被推进去,长廊幽深,浓重的消毒水味。

大门渐渐关上,手术中的灯亮起来。

门里的人打了麻醉,失去所有知觉;门外的人却提心吊胆,清醒地等一个宣判。

她在医院的铁皮连排凳上坐下来。

其实柔嘉三岁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她那时候太小了,除了崔观鸿和沈广雅大吵一架,把家里摔得稀巴烂的那一天,别的都好像没有一点印象。

桥洞边上的馄饨摊,她倒是记得的,只不过记忆里没有崔观鸿。

云阳幼儿园和云阳中心小学很近,过一座桥再右转就是。柔嘉在那个角落长到十二岁。

被舅舅舅妈接走之后,她每天和沈乔沈莞一起上学。家里来不及做早饭,舅舅就会带他们去桥洞边上的馄饨摊,三个孩子一人一小碗馄饨,分两碟小笼包,蘸最普通的瓶装红醋。

那家馄饨摊没有招牌,就是老式自建房辟出来一楼,摆几张八仙桌几条长凳。

最常见的客人就是孩子和家长,地上堆着各色各样的小书包,外面停满了家长的电瓶车。

可惜自建房很快就被拆掉了,老板分了一大笔钱,再也不用早起包馄饨。

柔嘉有时候会很想念那个没有招牌的馄饨摊,那张排排摆好三个书包的长条凳。她经常遇见同班同学,缺牙的孩子笑得很灿烂,跟她说昨天居然有三张卷子,作业好难好难。

原来崔观鸿也带她去过。

那么好的地方。

崔观鸿的手术持续了很久。中午十二点,柔嘉带邱素梅出去吃饭。

邱素梅是个很和蔼的人,说话轻声细语的,脸上总挂着内敛的笑。医院附近没什么高级餐厅,桌上都是塑料纸包装的一次性碗筷。邱素梅提着茶壶帮柔嘉涮碗,动作利落,照顾人照顾惯了似的。

她对柔嘉说:“其实也不用破费请护工,我照顾你爸爸忙得过来的。你们年轻人赚的都是辛苦钱,尤其你那个行业,我听你爸爸说加班特别严重的。”

柔嘉不擅长和别人推心置腹,她也只能不好意思笑笑,“还可以,没那么累。”

邱素梅要了一罐温热的椰奶,倒进柔嘉的杯子里,舒了口气说:“这一回让你出钱,实在是我们俩周转不过来。但是我现在也有工作,离退休还有几年,你放心,这个钱我们慢慢还,一定不让你白出。”

她诚诚恳恳,柔嘉拒绝也不是,应下也不是,才说了句“不用……”,就被邱素梅打断:

“不能说不用。这笔账必须得算清楚的,你从来不欠你爸爸的。你小时候他从来没养过你,现在他老了,怎么能绑架你去养他呢?房子是事后补偿,把钱给你补齐了,那这些年他该花在孩子身上的心力呢?怎么补也补不齐吧?”

邱素梅拍拍她肩膀,“所以啊,我们俩不能让你做这个吃亏的好人。”

她一句接着一句,柔嘉都有些听懵了。她本来就不擅长处理人情,尤其是所谓父母子女的亲情,全世界最紧密的血脉联系在她那里约等于无。

最有波澜的时刻,大概是给沈广雅送葬那天。

她想世间果然很难有纯粹的恨。该是她爸妈的人,临了她都得认。

崔观鸿的手术下午两点才结束。医生没把话说绝,但是柔嘉也听得出来,手术没有预想那么成功。

邱素梅当即往边上一倒,柔嘉匆匆忙忙扶着她。

那一刹她忽然觉得劲力不足,眼前昏黑,硬生生咬着舌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冷汗半身,后背都被浸透了。

邱素梅弯着腰站不起来,她浑身发着抖,应该是在无声哭泣。

柔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自己也胸闷得很,大概是一夜没睡好觉,又喝了整两杯黑咖啡吊精神,身体终于给她警告。

她直觉自己等不到崔观鸿醒过来了,匆匆找了个理由,即使邱素梅再想挽留她,柔嘉也待不住。

她拨出一通电话,紧咬的牙关一松,才发觉自己说话都发抖。

顾言辞赶到的时候,柔嘉躲在黑黢黢的角落,整个人蹲下去,心口连着小腹一块刺疼。

她起初以为是低血糖,想着随便找个地方歇一歇就好了,但一阵一阵汹涌的闷和痛袭来,耳鸣严重得她以为脑子里长出电钻,整个人像被深海里被水草绑住了双脚,非要她体验一回窒息濒死。

柔嘉想叫医生叫护士,然而她挑的地方太好了,没有人经过,她又没有力气喊。

一直蹉跎到顾言辞找到她,再晚一步,她都怕她步了沈广雅后尘。

她软趴趴倒在顾言辞肩膀,刺耳的电钻声音里,好像掺杂了一两句熟悉的叫唤。

“崔阿柔?咋了你这是!”

“医生!医生来一下!”

“崔柔嘉你别吓人!”

……

再醒过来已经是夜里。

柔嘉睁开眼睛,下意识动了动手,才发现连着吊瓶。

顾言辞躺在小沙发上打电话,还没发现她醒了。

“……我到的时候她就晕了,我也不知道她咋了。医生说是没大事,疲劳过度引发的连锁反应吧,阿柔一直小毛病不断的嘛姐你也知道。

“我反正闲着没事,在这儿照顾照顾她也行。你和姐夫忙你俩的吧。”

等挂了电话顾言辞才看见她,“醒了?哪儿不舒服吗?刚给我姐报备完,她嫌我手脚不勤快,让我把秦姨叫过来照顾你。”

柔嘉摇摇头,哑着嗓子说:“这么点小事你也不用跟言歌说。她念博士那么忙。”

顾言辞眉毛一挑,“你管这叫小事?我差点被你吓晕啊姐姐!”

柔嘉偏过头,盯着吊瓶,悄悄伸手调了流速。

顾言辞看见了,又给她调回去,“你少做小动作,调太快受罪的是你自己。”

柔嘉莫名其妙一怔。

她好像回到几年前的哪一天,也有人不让她调快输液的速度。

那天她生什么病了来着?

都记不太清了。印象最深的,只有那个人背她回去的那条路。

只有几十米吧,很短的。尽管她希望拉长再拉长。

顾言辞咳嗽了一声,拉回柔嘉思绪。

“那个,崔阿柔,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

柔嘉没心思理他,“你说吧。”

顾言辞挠了挠脑袋,“就是……你也知道我有那个谁微信嘛我给我姐打电话的时候看见他了我觉得你俩既然都又联系上了那你生病我不跟他说一声不合适对吧?”

他一口气说完,喝了口水,“所以,我,和他说了。”

柔嘉眨眼睛的动作变得很慢。

她忽然觉得血管有点凉。

“那……他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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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瑞羽长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