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大清早八点的闹铃叮叮当当响起来,一道接连不断的催命符似的。
柔嘉艰难睁开眼睛,第一万次心想不然辞职吧,然后又一万零一次揉揉头发掀开被子,怨气冲天地想她就是打工的命。
任宣和睡得有点不安稳,眉头皱起来,声音低哑问她:“要去上班了?”
柔嘉无意瞥见他眼下一圈乌青,于是声气放得很轻:“嗯。你再睡会儿。”
他看上去真的有点累,不等她说完,就蹙眉翻了个身。
柔嘉帮他掖掖被角,轻手轻脚下床。
昨晚定时熬的紫薯粥正在锅里咕嘟咕嘟,柔嘉又蒸了几个叉烧包——邱素梅自己做的。
她早饭一向吃得很随意,碗里紫薯粥剩了一小半,叉烧包吃了一个就放在那儿等着任宣和收拾残局。
任宣和起来的时候她正在抹口红,很淡的水红,泛一点点葡萄紫。
镜子里的人肌肤瓷白清透,细瘦的一把骨头裹在宽落落的大衣里。
任宣和伸手穿过风衣下摆,贴着丝质衬衫抱她腰。
柔嘉后脚跟踩他拖鞋鞋尖,被气到了似的,“怎么那么烦!”
他抬头一看,柔嘉正怨愤擦掉涂到嘴唇外面的口红,一道娇艳葡萄紫从下颌划到嘴角。
她嘀嘀咕咕抱怨,“你抱就抱嘛,说一声啊。都抹到外面了。”
任宣和两手撑着洗手台,把她箍在方寸之间,笑着调侃,也挺好看的。
老虎头上动土。
柔嘉慢条斯理把沾了口红的化妆棉扔到洗手台上,嘴唇凑到他脸颊边上,不算轻地印上大片红痕。
作乱之后她腰一弯钻出他怀抱,手里攥着口红和化妆棉跑出洗手间。
任宣和被她这一下弄得根本反应不过来,伸手想把人拽回来,一转身却发现她已经逃到玄关,包都背好了。
柔嘉一边把剩下的口红擦干净一边开门,“上班去了!”
就剩下任宣和一个人呆呆对着镜子,怔怔看着左脸葡萄紫的印痕。
他擦的时候很小心,边抹边忍不住笑,哪里学来的这套?
越来越要人命了。
任宣和工作还算比较规律,年后谁都没心思上班,工位上有人光明正大看视频,有人偷偷摸摸打游戏。任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
毕竟他自己也殷殷切切等着某位大忙人的消息。
任宣和一直等到十二点午休,困得头点桌子,柔嘉才回了第一条消息。
“上班真要命。”
他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对面沈柔嘉声音轻得很,一听就是累了。
“刚回来就这么忙啊?”他笑问。
柔嘉那头还有不间歇敲键盘的声音,“管元宵活动的组出岔子了,卫视那里缺人,临时借调我们,说也不提前说一声。”
任宣和向后靠,喝口黑咖啡,“那你现在在台里?”
“对啊。”她叹口气,“你下午干嘛?有活儿干吗?”
任宣和按按太阳穴,他昨天几乎没睡,“还好,就去见几个客户……”
没等任宣和说完,她那边就忽然响起节奏强烈的音乐,一片嘈杂。
“好了我得上班了,你忙你的吧。”柔嘉打断他,匆匆挂了电话。
任宣和无奈盯着他们俩之间分外“克制”的聊天记录,感叹工作真是恋爱路上的巨大绊脚石。
下午开完会也就三点多,任宣和从酒店会议室出来,正打算回家给辛勤工作的崔主管煮饭,身后却有人惊讶地叫住他:
“任宣和?”
他一回头,正好对上穿深绿西装的顾言辞。
他跟顾言辞其实都没见过几面,平生最大的交集大概就是沈柔嘉。
顾言辞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很特殊的人,放在普通朋友的位置太低,可要再进一步又怎么都不该是亲密关系。
总是,变不成恋人是真的,长久的陪伴是真的,甚至某一刹暧昧情动,也是真的。
顾言辞靠在走廊墙壁上,西装外套松松垮垮搭在臂弯,他嘴里叼着烟,却不点,含含糊糊问任宣和:“有工作?”
任宣和点头,“开会。”
“大忙人啊。”顾言辞耸耸肩膀。
“没沈柔嘉忙。”任宣和随口说。
氛围有一瞬间静寂到尴尬。
过一会儿,顾言辞才从兜里拿出打火机,边点边问:“她爸的事没影响她吧?”
任宣和顿了一下,“还好。”
顾言辞笑,“我就知道。这人真的铁石心肠。”
“那也是她爸妈不值得她伤心。”任宣和淡淡反驳一句。
“那什么值得?”顾言辞紧接着问。
任宣和一愣,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过过脑子,顾言辞就又说:“你啊?”
他半晌没接上话。
他值得吗?他配吗?
顾言辞抱臂看戏似的,“我发现你跟崔柔嘉真挺像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任宣和接过他递来的烟,“哪儿看出来?”
“憋死自己,也不肯说实话。”顾言辞嘴里散出烟圈,漫不经心说,“你心里明明知道能让她难过的只有你,但是死也不肯承认。”
任宣和不怎么抽烟,在伦敦一个人熬焦虑惊恐发作最难最难的时候,也很少碰烟酒。
他那根烟在两根手指间转了又转,最后落进一边的垃圾桶。
顾言辞寥落的声音和缭绕的白烟缠到一起,呛得任宣和鼻尖一酸。
“几年前我跟她一起去斯洛文尼亚,晚上睡一间房一张床。但是我俩怎么都跨不过那条线,真做不到。
“好几个晚上,我们俩睡那么近,但连手都没贴在一块。”
任宣和心口有点抽搐地疼。
顾言辞转头看他,“但有个晚上,她睡着睡着,突然转过来往我怀里钻。”
他刻意停在这里,等任宣和的反应。
然而任宣和只是微不可察抬抬眼,平静问他,然后呢?
顾言辞笑了,“然后她脑袋就在我胸口蹭来蹭去,头发从衬衫扣子缝隙钻进来,被她弄得痒得慌。”
走廊沉沉的死寂,顾言辞一根烟燃尽了。
任宣和心尖生出一簇很微弱很微弱的火焰,野蛮地烧着,好像没有尽头,十足燎原之势。
顾言辞随手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呛了两声又说:
“她抱着我,声音轻得像蚊子一样,一遍一遍喊,师哥,师哥。”
任宣和反应了很久,一直到“师哥”两个字从他脑子里过了好几遍,他才整个人放松下来,觉得那簇枯焦的火乍然熄灭了,春风一拂,又催生芬芳桃李。
“我就想,那晚上她要是叫言辞,我估计就喜欢她了。”
年后上班第一天,柔嘉喜获凌晨两点下班的殊荣。
她拖着快要散架的骨头回到家里,任宣和给她留了一盏灯,莹莹散着温玉一样的蓝光。
正要放下包收拾收拾洗澡睡觉,走廊尽头的主卧却窸窣传来推门的声音。
任宣和开了廊灯,“这么晚才回来?”
柔嘉很无语地看他,“这么晚还不睡?”
“睡了。”任宣和没什么气势地反驳,“中间醒了出来喝口水。”
柔嘉不跟他多辩什么,她真是累得够呛,手脚酸软脑袋昏沉,她现在除了财神爷谁都不乐意理。
于是摆摆手幽灵一样飘进浴室,“你喝吧,我洗澡去。”
任宣和一直等到浴室门紧紧关上,确保沈柔嘉绝对不会临时出来之后,才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个小瓶子,标签上写的是维B。
他就着凉水吞咽两颗胶囊,然后脚步有点浮地躺回床上,听着一墙之隔的浴室里潺潺流动的水声。
困意涌不上来,他还是清醒得很。
“人是会有抗药性的。”楼医生给他开药单,顺嘴提醒他,“你这种黑咖啡当水喝的人呢,早晚有一天会自作孽不可活的。”
……但是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任宣和按按剧痛的太阳穴。
他本来想偷偷再吞两颗,偶尔一次吃多总不会有事,何况他再不睡个好觉才是要出事。
结果才刚掀开被子,隔壁的水声就停了。
沈柔嘉擦着头发走进房间,手脚放得很轻。
她拿了个吹风机又走出去。
任宣和盘算着沈柔嘉吹头发的时间够不够他出去再吃两颗药,得出的结论是不可能。
这个人细致敏感得过分,他前脚刚踏出去,她后脚就能幽灵似的跟过来。
没办法,他只能仰躺在床上,跟天花板的吊灯大眼瞪小眼。
手机在十点以后开启勿扰,任宣和随手一翻,发现陆文湘给他打了三个电话。
他眉间一蹙,划开屏幕,和陆文湘的聊天框里孤零零挂着一句:
你爷爷差不多到头了,明天来见见他。
任宣和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一直到沈柔嘉又推开门,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熄灭屏幕,欲盖弥彰地装睡。
好在她真的太累了,上床之后只能听见一声长叹,随后就是安静绵长的呼吸声。
柔嘉面对着他侧睡,任宣和伸手绕到她背后,轻轻一下一下拍她脊背。
“乖乖辛苦了。”他轻声说。
柔嘉半梦半醒,往他怀里缩了缩。
第二天任宣和起了个大早,柔嘉整颗脑袋埋在枕头里,犯起床气让他别吵。
他没办法,只能把声音放得更轻,走之前帮她掖掖被角,又在她睡出印子的侧脸留下很轻很轻的吻。
任宣和先去了一趟公司,今天有早会,中午还得和欧洲那里市场部的负责人开跨国视频会。
他进门先让助理煮了两杯黑咖啡,涩味隔着一道门都让人立马神清气爽。
任宣和面不改色喝完,才觉得脑袋勉勉强强清醒,意识算是从混沌的笼子里逃出来了。
快要下班的时候他给柔嘉打了通电话,她还在台里彩排,说今晚大概又要忙到很晚。
任宣和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把他要去医院的事瞒下来。
高级疗养院隐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之后,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看见任宣和的车牌,立马抬手示意保安放行。
任宣和渐渐收敛笑意,温声同电话对面的柔嘉说:“我先回家了,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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