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笼，思绪翻飞。
那一年，顾峥十九，她十五
那时，临城南边的巷子中，有一栋略有些破败的五层楼高的居民楼，外面栽种着大片的松树，没有路灯，夜间只能见到影影绰绰的树影，人走在里面，若不出声，没有一两个小时完全寻不到人。
那时，她同顾峥已经很熟稔了，她偶尔玩心四起，便会躲进树后，去吓吓从路上经过的他，只是他永远似早有察觉一般，在她跳出来那一刻满眼笑意的望着她。
她总觉得无趣，但片刻之后又能被顾峥换着花样逗乐，有时是一串冰糖葫芦，有时是一个小玩具，有时是一本她喜欢的漫画。
哄小孩一样的方式，可是她很喜欢。
她闭上眼睛，心脏抽疼。曾经以为那里会只有美好的记忆存在。
只是，后来，那些美好被她亲手毁掉了。
时间过去很久了，她却记得很清楚，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情绪。
初中毕业的第二个周五，晚上七点不到，她在G市唯一的好友顾安安在福利院门口找到她，气喘吁吁的拉着她的手说顾峥有事找她，她当时心情很糟糕，只是一向粗线条的顾安安没有发现，又或许是她永远平淡的表情让安安没有发现。
她被带到顾峥面前，客厅中装饰用的彩带和气球挂在墙上，房间有明显布置过的痕迹。
她心思微转，马上清楚的知道顾峥想要说什么，少年耳朵泛起的红意和握着气球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他的心思。
在顾峥说话之前，她已经开口，语气冰冷，甚至透着寒意：“顾峥，我不喜欢你。”
她望着少年顿住的目光，又添了一句：“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说完，她没敢看屋中任何人的表情，慌张到近乎落荒而逃的奔下楼，然后躲到了一楼拐角的黑暗角落里，抱着头蜷着身体低声抽泣。
楼上有脚步声传来，还有呼喊她的声音，她却没有出声。
半个小时后，顾安安还是找到了她，没有责怪，只有道歉。
那个傻姑娘那时候还在责怪自己，后悔没有早点告诉她顾峥找她过来的目的，才导致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可是哪里能怪安安呢？她真的不喜欢顾峥吗？明明该怪她的，是她的错。
那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她躺在福利院那张明显快要容不下她的床上，雨水哗啦啦冲刷而下，敲打在室外不算平整的地上，也好似落到了她的心上，让她开始觉得这是上天想要冲涮掉她和顾峥一年多以来的所有记忆。
周知鱼睁开眼睛，警戒线内穿着制服的消防人员正在铺置安全气垫，还有路过的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七嘴八舌的交谈声。
伴着眼前的混乱，以及耳边响起的喧嚣声。那一天，她同安安有关于顾峥的，最后的对话在耳边响起。
“我喜欢顾峥，可是他有他的人生，我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去让他放弃。如果入伍是他的理想，那我不会阻拦，只是我……会放弃他。”
“从此，山高水长，遥祝他珍重，余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往事历历在目，周知鱼心中微叹：是她自己要放弃的，现在站在什么立场去阻止他行动呢？
是朋友？还是他邻居妹妹顾安安的好友？或是七年未见的老熟人？
她苦笑着望着前方，早已支撑开来的安全气垫铺置在那儿，她看着看着却有些焦躁不安。
酒店大门处在这时有声音响起，周知鱼抬眼望去，眼底透着失望，不是那个人。
“救下来了，是刚刚那个说自己是军人的男人把人救下来的。”
“你看见了？”
“当然，当时我就在楼上帮忙。”
“你帮忙？帮倒忙吧。”
“信不信随你。”
警戒带被撤走，围观人群早已经散去，周知鱼独自站在原地，任由越来越大的雨水顺着头顶落入眼中，被雨水打湿的皮肤有阵阵寒意袭来，而后在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顾峥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同一个身穿消防制服看着比他年长些的男人，在离她只有十米远的位置停下。
她能清晰的看见了他黑色眼眸中流露出的笑意，完全不同于望向她的冰冷目光。
片刻之后，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她心头微微发涩，道不明其中真实的情绪，半晌之后，她提着行李箱朝酒店大厅走去。
顾峥刚刚被穿着消防制服的男人叫回，此刻正望着周知鱼离去的方向有些发怔。
身旁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八卦道：“我叫郑云凯，你叫什么？刚刚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是女朋友吗？你们这是……吵架了？”
顾峥眼中闪过落寞，轻答：“顾峥，不是女朋友。”
郑云凯忙着同一旁的另一个消防员收拾安全气垫，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笑着开口说道：“那就是没有追上了，难怪你刚刚让我在她离开后之叫你呢，原来是不好意思面对啊。”
被猜中实情的顾峥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半晌，安全气垫已经收好放妥，郑云凯回过头来，想同他告别，却见顾峥仍旧直愣愣望向前方，他走向前，站到他身旁，叹了口气，拍上他的肩：“顾峥，我年长你几岁，经历的感情也算得上比你多，所以想站在当哥的立场上劝劝你。”
顾峥侧过头看向他：“郑哥，你说。”
郑云凯挥手示意一旁已经收拾完的五人先上车，看着天台的方向又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刚刚我们几个刚上到天台，就看到你把跳楼那人扯了回来，自己大半个身子悬在外面差点掉下来，那一幕我现在想着都还是觉得心惊又后怕。我们这一行啊，不管干消防，还是当兵，都挺危险的，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生活，今天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人家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要是真的找了个当兵的，不是更要提心吊胆了吗？听哥一句劝，小姑娘不愿意就算了吧，别勉强。”
顾峥腹部有疼痛感传来，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拍了拍身侧人的肩膀，笑着说道：“郑哥，我知道。”
郑云凯见他眼神中的失意已经消散，没再多说，又拍了下他的后背，跳上了一旁正在发动的消防车，关上车门，隔着打开的车窗笑着同他说道：“顾峥，有空常联系。”
话音刚落下，又似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不过大概是没空的，毕竟大家休假时间不一致，走了。”
顾峥没再说话，只是笑着目送他们开车驶离。
雨越下越大，有雨水顺着他的脸滑下，他仍旧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脑中浮现出刚刚见到周知鱼的那一幕。
小姑娘比自己最后一次见她，明显高了许多，看着该有一米六的样子。白嫩嫩一只手拉住他的衣服一角，站在他的身侧时又还是小小的一只。精致小巧的鹅蛋脸倒同那时变化不大，只是原本还有些圆润的下巴又长开了些，一张脸白皙清透，还泛着些许暴晒后的红晕，像夏日盛开在池塘中的莲花般娇艳诱人，一双被雨水沾湿眼角的杏眼，又让她添了些让人不敢轻易亵渎的清冷。
他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再想起她，只是那身影像是根深蒂固一般，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忍不住去想，那姑娘回来的目的。
可是他不敢问，不敢上前打扰，害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七年未见的姑娘，他只敢佯装不认识的望上一眼。
那年，周知鱼落荒而逃，他分外后悔自己的唐突，小姑娘年纪太小，应该是吓着了。
收到安安找到她的消息时，他几乎用了当时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回去的路上，他暗暗告诉自己，这事等她大一些，等到她十八岁之后再说。
可当他站在一楼楼道的大门口，黑暗中传来她清晰的话。
她放弃他了。
完全不等他开口，便直接放弃他了。
带着周知鱼这个人一如往常的，面对着无法掌握的事件时，独有的固执和冷漠。
雨越下越大，他笑着站在原地，有雨水哗啦啦打在他的身上，像极了七年前那个雨夜的暴雨，浇凉了他即将冲出胸腔的愉悦。
顾峥腹部再次有痛感袭来，他掀开衣服，露出了缠绕在腹部的绷带，洁白的绷带上染上了红色的血，还未干涸，明显是新鲜的血迹。
他回头又扫了眼酒店门口高悬的蓝色牌子，走到路边拦车离开。
7012房间。
行李箱摊放在地上，简单的衣物有些凌乱堆放在内，最下层露出个浅绿色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几只大小不一的蜗牛，边沿有些磨损。
周知鱼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中浮现着顾峥的身影，离开的背影，站在身侧的，望着她的。
一幕幕像幼年时期，在学校幕布中看电影的感觉一般，略有些模糊的从眼前一闪而过。
她蓦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双杏眼雾蒙蒙的望着床边左前方的镜子。
她下床光着脚走到镜前，眼睛有些恍惚，迷迷糊糊间觉得顾峥坐在镜子中，身姿挺拔，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张薄唇，眉眼清隽，黑眸深邃带着笑意望向她。
两行清泪从她眼角落下，她闭上眼睛，结束了这场虚幻又美好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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