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木门被一下推开。
月光昏沉,荀立阳缓步迈入房间内,门又再度关上。
床上的女人陷入沉眠,瘦削的身形几乎和床铺融为一体。
他在床边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宋蕴的发梢,轻得像是怕惊醒枝杈上休息的鸟儿。
年轻时,他曾为宋蕴挽发。
那时,他还会开玩笑似地凑到她的耳边,嘴上念叨着梳头礼的词。
“一梳举案齐眉,二梳比翼双飞……”
往往才念到第二句,宋蕴的脸上便会浮现出鲜少出现的,小女儿般的娇羞姿态。
她会将手绕到脑后,从他把自己的头发和梳子一并夺过去,还会装作是嫌他动作慢的样子,嗔怪他“闲话太多,耽误事”,自己三两下把头发挽好。
往事成追忆,可惜不再来。
荀立阳从袖中掏出梳子,一缕一缕地,给宋蕴梳理凌乱的头发。
他太清楚宋蕴的实力了。仅靠着武力让无数英雄豪杰摒弃审美,不得不称她为“江湖第一美人”的人,关押她的整个院子必须要派出月隐斋最有实力的弟子来把手。
即使荀立阳很确定,他已经封住了宋蕴的武功,还闭了她的五感,也不敢轻易地打开这扇门。
除了每日派人简单洒扫,送顿饭来,这扇门他是不敢轻易打开的。
难得见上一面,荀立阳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往事,好的坏的,一桩桩,一件件。
十几年过去,恰好已经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自己也算是完成了年少时的宏大志愿。
他收起梳子,指腹游走于宋蕴干燥的皮肤上。
他唇角一勾,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说道:“我怎么会杀你呢?权利和金钱已经指日可待。我想要的,都会是我的。”
荀立阳的思绪逐渐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眼神陡然变得冰冷,最后一丝对故人的温情消失不见。
“阿蕴,你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和你很像。”他俯身,贴着宋蕴的耳边说:“只可惜了,我的儿子和我也很像。”
-
夜色悄然无声,扶绫在确认吉音已经出门,并且朝着月隐斋的方向行去后,换上了夜行衣出了门。
七绝殿建在山上,山门口高高悬着灯笼,将山道照得如同白昼一半。一队人马镇守在此,还有两队弟子交替巡逻。
扶绫缩在暗处,借着茂密的树木遮挡着身形,只露出一只眼睛在外头。
这些镇守山道和巡逻的守卫,像是生怕把什么苍蝇放进去一样,就连风吹树叶都要警惕地看上一眼。
如果说,从前七绝殿紧闭山门,杜绝与外界交流,是为了不让白光之死的真相泄露出去,那现在呢?
白光之死的真相已经公之于众,他们为何还要在山门口设下如此严密的看守?
防的是小舟客?
不太对。
目前的受害者里,除了白光是隶属七绝殿的以外,全是其他门派的。
如果七绝殿里有皮先生的卧底,为什么不多杀几个?总不能是看不上吧?
所以,扶绫认为七绝殿一定有鬼。
她在七绝殿山下转了一圈,每一个入口都被严密地把守着,只怕是连一只飞鸟都进不了七绝殿。
扶绫转悠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找不到什么机会潜进去一探究竟,只能无奈返回。
“回来了?”
扶绫推开门,走进漆黑的房间,手摸向腰带,准备换下这身衣裳,上床睡觉。
忽地,背后冒出一个人,窗影上多处一个人形来。
“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她转过身问。
闻不予说:“吓你。”
可惜,扶绫毫无反应。
扶绫房中没有燃灯,仅靠着透进屋内的一丝月光,闻不予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多无语。
“呼。”闻不予吹了口气,点燃了火折子,走到一旁点上蜡烛。
燃起灯,光亮瞬间就填满了整个房间。
扶绫来到他身边,又对着他做了一次无语的表情。
只见扶绫微微张开嘴巴,两只眼睛的眼皮耷拉下来,眼球往上翻了半圈。
闻不予抬手推了下她的下巴,两根手指将耷拉下来的眼皮也推了上去,“给你备了吃食。”
扶绫抽抽鼻子,嗅闻了下空气,根本就没有食物的香味。“哪呢?”
“在我房里。”闻不予随手将火折子放在桌上,他打开门,开始往自己屋子走。
扶绫跟在他身后,“怎么不给我端过来?”
闻不予淡淡道:“让你闻到味道,不就吓不到你了?”
扶绫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
“哼!”她稍用了些力气,扯了下闻不予的腰带,“你根本没吓到我好不好?”
桌上摆着一碗面,面上铺了三大块牛肉,旁边还摆着两样小菜。
丰泉现在人多,客栈生意好得不得了,几乎日日都能将后厨备下的菜给卖光。
闻不予亲自去了趟厨房,那里就只剩下这些东西了。
扶绫坐了下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动筷。她看向闻不予,问道:“你的呢?”
闻不予说:“早就吃完了。”
听到闻不予这么说,扶绫才拿起筷子。一夹,面已经坨了。
她费力搅开面团的动作显得有些无济于事,只能认命地夹起坨了的面条往嘴里塞。
闻不予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是算好了时间的,只是没算准,不然面也不会坨了。
扶绫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多观察了一会,还在城里绕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
她跑了几个地方,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还未歇息的多是沉湎于悲痛中的人。
至于异常的情况,倒是没发现。
她想用汤顺顺嘴里的东西,只可惜汤汁早已被面条吸干。
闻不予端起茶壶,给扶绫倒了杯温热的水,递到她的手边。
扶绫问:“吉音回来了吗?”
闻不予说:“还没。”
说曹操曹操到,吉音正巧这时候回来了。
他见扶绫的房中点着灯,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
他推门而入,里头空无一人,再一看旁边闻不予的房间,也燃着灯,他就知晓扶绫一定在闻不予房中。
“扶绫,你在吗?”他站在门口问了句。
扶绫打开门。
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对立相望。
扶绫侧身,让吉音进门。
吉音问:“你去哪了?”
扶绫坐下来继续吃面,实话实说:“去了趟七绝殿。”
扶绫没多解释,吉音也不再追问。
吉音这个身份,已经形同虚设;而吉音这个人,是受两方利用的工具。
荀立阳通过这枚棋子,获得了许多消息,现在想榨干剩余价值。扶绫也一样,因为荀立阳还不想把事情搬到台面上,所以也在借吉音,达成自己的目的。
对于棋子,不需要解释这么多的事情。
吉音掏出那张印有宋蕴的掌印的纸张。
无需多言,去编造些他是如何获得的谎话,他只是递到扶绫面前,让她细细查看。
扶绫端详许久,最后轻轻“嗯”了声。
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扶绫的脸上没有表情,吉音预想中的愤怒、伤心都没有出现,他很难判断扶绫现在在想些什么。
闻不予抓起筷子,戳了两下碗里还剩一半的面条,它已经彻底沦为煮过的面团。
他说:“吃不了了。”
扶绫说:“那就倒掉吧。”
眼见气氛如此,吉音直到接下来的时间自己不该在这,识相地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屋里再一次只剩下扶绫和闻不予。
“有糖,吃吗?”闻不予用手指勾起她耳边的碎发,轻轻别到她耳后。
扶绫摇了摇头,“晚上吃什么糖。”
她叹了口气。
“师父的安危我是暂时放心了,现在我可以专心担心林浅师父了。只可惜,人海茫茫,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知晓她的消息。”
“我在衡川那边有些人脉,可要帮你书信一封,请人去打探一下情况?”
闻不予记得扶绫说过,林浅和宋蕴是去衡川夺回玉厌手上的剑谱的。
“衡川。”扶绫想亲自去一趟,但看现在的情形,身旁有眼线作伴,她怕是寸步难行。“我怕信件被人拦截。”
“不必担心。”闻不予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说道:“我的门路。”
“细说。”
他卖了个关子,叫扶绫明日和他走一趟。
扶绫头向后仰了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闻不予。
这小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返老还童了?
竟开始像小时候那样,玩起这种幼稚的游戏了。
闻不予不大满意扶绫的表现。他问道:“不相信我?”
“那倒不是。”扶绫拿起筷子,还想挽救一下这碗面,给它个进入自己肠胃的机会。“你的门路不会是官道吧?”
闻不予垂下眼睫,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看着扶绫用筷子戳起一团面,咬了一口。
他说:“嗯。猜猜是谁?”
扶绫仔细想了想,闻不予在丰泉的人脉,还得是官场上的人。
她本就不在乎这些官宦人家,除了闻不予之前提到的那几个人,其余的一概不知晓。
“快说吧,不想猜。”
“李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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