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五章 烛

烛,烛。

从火从蜀,蜀为葵虫。多以苇麻做芯,外用布包裹,其样貌酷似葵虫。用线绳或苇子做中心,周围包上蜡油,于深夜,焚烧可见光明。

不知道多少年前,尚且年幼,还未完全塑造肉身的少女芯烛以精怪魂灵之姿,诞生于木桌桌面,刚刚拥有意识的她对世间万物都好奇万分,东瞅瞅,西瞧瞧,这个其实算不上宽敞的小房间,在她眼中却是满满当当的一整片天地。

摊放于桌面的竹简,放置毛笔的三指山,淡淡烟雾缭绕的熏香铜鼎,无数新鲜事物让她目不暇接,就在她满心好奇,想要俯身伸手触摸那对她而言简直如同一座小池塘一般的墨砚时,两只手指将她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避免了这只小精怪刚出生就被墨水淹死的可怜结局。

年幼芯烛坐在桌面,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望着眼前的清冷女子,挥舞着比划了一番对方的大小,又比划了一番自己的大小,她瞪大了双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人呢?那清冷女子也是兴趣盎然地望着她,问道:“你有名字吗,小妖怪?”

少女精怪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那女子,将手中书卷放在了她面前,笑道:“那就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字吧。”

少女懵懵懂懂地望着眼前根本看不懂的书卷,选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家有千金,不添双芯,俭而积之。”中的芯字。

清冷女子轻笑:“原来还是个小财迷,那就叫你……芯烛吧。”

少女不知道小财迷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清冷女子的表情模样,也猜到自己是被取笑了,她不满地鼓起脸颊,却被女子轻轻揉掉了脸颊的气,只能没了脾气,点头接受了“芯烛”这个名字。

从那日起,青衣出门斩妖除魔,她便藏于左无虑长袖之中,偷偷窥探着其外世间;左无虑在家读书,她便趴在那青衣肩膀边,充当油灯的存在,同时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她一知半解的字词。

有一次,她看着看着,实在是好奇得紧,便是问左无虑:“明明不过是因为燃烧而融化的烛油罢了,为什么会被他们称之为“蜡烛成灰泪始干”呢?”

那气质幽冷的青衣女子笑道:“虽然蜡烛是不会哭的,但是写这首诗的人,他们自己想哭。”

年幼芯烛依旧是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含义,但是青衣女子没有和她继续解释,所以她也只能将这事抛掷脑后,不再去想。

夫子或是长辈的道理,从来都不是必须要立刻理解的,也许在很多年后的某一个瞬间,人们突然因为某一个极其微小的事物而顿悟,随后惘然若失,只能感慨,“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芯烛也是如此。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芯烛慢慢也明白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位清冷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成熟稳重的大人,她除了剑以外其他的根本就一窍不通,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就连对钱财本身都毫无观念,当左无虑被骗,将那些好不容易靠斩妖除魔挣来的钱白白拱手送人时,小芯烛实在是心急如焚,怎么能有这么笨的人呢?

所以慢慢的,小芯烛从女孩,慢慢长成了少女,更多相处时候,居然都是她在照顾这个所谓的“姐姐”,就连苏明书都说“你太惯着师父了,应该让她自己来。”这种话语,可是芯烛只觉得不放心,放手让左无虑自己来,怎么能这样糟蹋钱呢?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小精怪也不再是那个拇指大小的精怪了,她修出了灵身,拿起了算盘。如果没有了她,大家能照顾好自己吗?芯烛总是如此担忧。

时间太久了,久到让芯烛都忘记了,在她诞生以前,左无虑一直都是一个人照顾自己的。

当那青衣不告而别,舍弃肉身轮回,一人镇压于整片弃域黑水时;当苏明书化作无意识的骸骨,坐于城门吞噬腐朽尸骨,只为守道三十年时。芯烛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烛泪,从来都不是蜡烛在哭,而是看着蜡烛焚烧殆尽的人们在哭啊。

之所以融化的烛油会是烛泪,因为写诗的人是他们,想哭的人也是他们。

可是她还是想不明白,被点燃,给周围带来光明,这本就是蜡烛存在的意义啊,为什么要哭呢?

“所以,不要哭。”

一滴滴融化的蜡油悄无声息地滴在了木制地板,华服女子全身都在融化,就连五官也是化作了一团,显得尤为诡谲可憎。

她轻轻伸出手来,大块大块地蜡油从其上脱落,轻轻擦干了眼前青衣姑娘眼眶中满溢而出的泪水,青衣姑娘怔怔地望着眼前熟悉的温柔面孔,她沉默着,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哭了。

火苗悄无声息地舔舐着青衣姑娘指尖,从芯烛身上逐渐攀附至那袭青衣之上,青烟升腾缕缕如丝,整座高耸城主府都被烛油覆盖,温柔的火焰焚烧而起,声势盛大如同要将整个长明城都点燃,在黑夜中,这座火焰光明简直如同一座通天塔一般显眼,照亮了整座被太阳抛弃了的弃域。

于无人知晓处,燃起熊熊烈火。

从未有过如此热烈的火光,也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焚烧。

青衣姑娘坐于火场之中,房梁屋顶逐渐向下坍塌落下,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句话。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芯烛躺在青衣姑娘腿上,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准确而言是五官已经消散了大半,但是她的脑海中那清冷女子的面容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青衣抬手,飞剑梦蚀浮起。

芯烛茫然低头,望向了四周,周围不再是不断焚烧坍塌的破瓦颓垣,而是漫山遍野的说不出名字的白色花朵,于娇艳欲滴的绿叶中捧起,她抬起脸,灿烂的阳光让她一时间有些眩目,即便刺痛,她依旧死死地盯着那耀眼到灵魂深处的光芒,泪流满面。

更远处,有一袭青衣。

她好像在等自己,芯烛想,她还想伸出手,看看那清冷女子是否还和自己记忆里长得一样。

她张开了嘴巴,话语有些含糊,那是因为蜡油还在向下脱落。

“王,我的……王。”

但是没等她跑过去,触及青衣的脸颊,梦境戛然而止,于青衣姑娘怀中,最后一丝蜡油也滴落在了地面。

火光燃尽了。

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重新席卷回来前,芯烛闭上了双眼,于美梦中离世。

当最后的蜡油也从青衣姑娘手中滑落时,飞剑梦蚀重新黯淡下来,飞回了袖中,她独身坐在黑暗中,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空空荡荡,坐在那里,像是一具没有抹油的僵硬木偶。

在她还没回到长明城前,她还在想,也许夏罄打开封印也不完全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至少芯烛,这个温柔的人还能见到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太阳。

芯烛的残魂之躯,之所以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除了要延续长明城的执念外,还因为弃域独有的腐朽不变,已死之人残留于阳世之中,腐朽消散之时,残魂自然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可能了。

只是咫尺之差。

微弱光亮突然照亮了这片黑暗的天空。

那是一盏用竹篾扎成方架,糊上纸,做成大灯,底盘上放置燃烧火种的长明灯。

它慢慢向上飘起,在空中随波逐流,辗转流离,柔弱又坚定。在它身后,无数光亮随风而起,它们几乎占据了视野可见处的整片天穹。漫天火光轻盈跳跃,与繁星碎月映衬交错,这也许是最盛大的葬礼。

“师尊?”

青衣姑娘开口了,她的嗓音有一些嘶哑,也许是因为沉默太久了。

夏藉安静地听着。

但是青衣姑娘没有继续说,只是望着这漫天的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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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拂去人间尘
连载中秋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