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来的并不算慢，当那抹刺眼的远光灯从灰蒙蒙的雨幕中刺出时，穿着墨黑长袍的夏罄依然站于远光前暴雨中一动不动，仿佛丝毫不在意迎面而来的疾驰车辆。远光刺眼而森冷，被狂风吹拂的黑袍像是一只迷路于山野间的孤魂野鬼。
夏藉手指猛然揪紧，强行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上前将她拉回的冲动。
只是一个幻觉而已，她反复告诉自己。
当公交车入站时，那袭黑袍悄无声息地被狂风撕碎，飘散开来，仿佛除了夏藉之外没人能够察觉到她的存在。
“怎么了？”
夏藉收回目光，望向巫狸说道：“你有带零钱吗？”
巫狸耸了耸肩：“没有。”
“那我们怎么坐车？”夏藉话音刚落，公交车已经在她们身旁停下。
门缓缓打开，坐在司机位置上的“人”，居然是一只瘦弱的姽水！
南柯镇对应弃域，那镇上的公交车就对应那棺材，公交车中的司机便是那拖运棺材的姽水——夏藉一时有些哑然，难以对这诡谲又合理的幻境做出评价。
“别担心，这里的公交车不收费，”巫狸走进车中，顺手摸了摸那姽水头上的鹿角，那姽水当真就像是一只乖巧的猴子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司机位上，“这家伙是左无虑养大的，除了长得吓人了些，和——家养的宠物没什么区别。”
诸烟注视着那只瘦弱姽水脖颈上的纤细红绳，问道：“那根红绳，也是左无虑给它的吗？”
“当然，左无虑原先是想要给它准备一块长命锁，但是无论如何也戴不上，”巫狸在空荡荡的车厢中随意寻了一处位置坐下，等到三人坐稳后，公交车再度启动了，她继续说道，“姽水是阴邪之物，长命锁上的浩然正气对它而言着实不算什么好东西……所以只能戴个红绳，就当是象征意义上的长命百岁了。”
随着公交车启动，玻璃上的雨丝向后褪去，天地间突然变得很是安静，仿佛那一层薄薄的玻璃将一切暴雨的嘈杂都阻隔在了窗外。夏藉望着窗外，除了白茫茫外什么也看不见，车前的远光灯极力向远方刺去，最后也只能消散在如浓墨般的黑暗之中。
巫狸看向诸烟，有些好奇道：“怎么，它一直活到了千年后？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诸烟轻轻点了点头：“我刚刚踏入弃域时，便是它将我送入长明城的，约莫四丈高，伤痕累累，身形可怖，至少有着仙人境的修为。”
她隐瞒起了被喊妈妈的事情，只详细描述了那可怖的身形，以及骇人的气势。
巫狸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轻声道：“齐鸾她还真是……算了，纵容这小不点活到千岁，也不算什么坏事，这样看来，这红绳还真是尽职尽责。”
诸烟问道：“你对齐鸾了解多少？”
“说起来，你目前已经见过了几位补天人？”巫狸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雀阴齐苒和除秽巫芫，”诸烟回答道，“与齐苒的相遇是在万重山脉中的玉璃山，巫芫则是自己来到了弃域见我，她自称是接了齐苒的委托来杀我。”
“已经见过这一任雀阴了？那就好，那你也见过齐鸾了。不论是什么性格，成为补天人后，都会变得一模一样——就像是被夺舍了一样，你会一点一点，自然而然地变成另一个人，并且不会有丝毫的芥蒂。”
巫狸指尖捻着发丝，有些散漫地笑了起来，继续说道：“所以有些时候我也在想，也许早在我成为补天人的那一刻，我的身体中已经有了两个魂魄，一个是我自己，巫狸，另一个则是除秽——随着修为上涨，岁月推移，巫狸逐渐死去，而除秽则愈发鲜明，这种感受，想来你也不陌生吧？”
诸烟沉默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
“为什么巫芫必须要与我之间分出生死？”
巫狸笑道：“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齐苒。”
诸烟双眉紧蹙，她丝毫不相信巫狸此时所说的话语，巫狸一定是知道答案的，她与那位新除秽简直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性格，开口闭口云里雾里，让人完全捉摸不透她的思路。
公交车缓缓减速进站，三人走下车来，巫狸看着大门紧闭的广场，有些丧气道：“不就是下了点雨吗，怎么这就关门了？小镇子真是麻烦。”
夏藉看向屋檐外，雨点密集到近乎连成一片：“雨大成这样，关门也算正常吧，还有其他可以避雨的地方吗？”
巫狸叹了口气：“没了，整座南柯镇就这一个小商场，要回去的话还要等下一趟公交车，估摸着起码要一个小时后了。”
夏藉试探着问道：“你好像很不喜欢这里，那为什么还会选择来这里——上班？”
她觉得自己已经大抵摸透了这个幻觉，巫狸在与诸烟对话时会说弃域真实的过去，与她对话时则会说被扭曲过的过去，她转换地很是自然，丝毫察觉不到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
巫狸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仿佛夏藉说出来的事情是什么绝妙好笑的笑话，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道：“你要不要问问你的学生，她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下一位左书记——”
她指了指头顶，说道：“无论是我们十个，还是镇子上的其他人，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机会，真想知道为什么，那就得去问天上的那位了。”
夏藉点了点头：“可以和我讲讲另外几位都叫什么吗？”
巫狸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夏藉愣住了，看着巫狸的笑容，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受。
“什么忙？”
（——————）
“咔嚓！”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但立刻又被暴雨的嘈杂所吞没，夏藉将手中的木棍扔掉，她还真是第一次砸商场后的窗户，诸烟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很快就将窗户边角的小玻璃碎片也砸开，跟着巫狸翻进了窗户中。
“真的不会有监控吗？”她问道，她并不希望等走进商场中，便被保安逮个正着。
巫狸打量着漆黑的走道，说道：“别担心，这里能看到的东西，基本上都算是齐鸾的，就算被拍到了也没关系。”
夏藉叹了口气，有些自暴自弃地跟在巫狸身后，说道：“可以说了吗？还是说我们要做什么？”
窗外闪过一道亮光，短暂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随后便是轰隆隆的闷雷声，巫狸轻车熟路地向前走，说道：“补天人一共有十位，合称三魂七魄。三魂为胎光、爽灵与幽精；七魄则是尸狗、伏失、吞贼、雀阴、非毒、除秽、以及臭肺，三魂七魄中并未所谓的先后顺序，只是名称而已。”
她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了灯光的电源，说道：“眼睛闭上，三二一开灯了？”
诸烟闭上眼睛，开口问道：“有没有哪一位补天人，嗜好穿猩红衣袍？”
“没听说过，对颜色有着偏执喜好的，大抵也就只有雀阴与非毒她们二位了，一个嗜好雪白，一个嗜好深紫。”
她顿了一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吞贼也很有可能……不过她不单单是嗜好猩红，而是嗜好所有刺眼鲜艳的颜色。”
“吞贼？”诸烟问道，“我没听说过她的传闻。”
巫狸的脸色有些古怪，像是想到了什么：“没有记载很正常……她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就是齐鸾的那个弟子，齐芊。”
“那位杀死齐鸾的齐芊？她也是补天人？”诸烟有些惊讶道。
“齐鸾死在了齐芊手中？”巫狸问道。
诸烟点了点头：“是弃域的文书记载中所述的，齐芊亲手杀死了齐鸾，打开了第一层封印，所以新的补天人们都逃往了妖域与四大域，隐姓埋名了起来。”
巫狸愣了好一会，才幽幽地说道：“挺好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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