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遥遥剑舟踏入平邑周遭的一瞬间,方还的本命飞剑枯草便立刻向他反馈了这个信息,雀跃地向着自己的主人报喜。而他的主人,方还,则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便是作为了收到了的敷衍。
树荫下,方还坐着顾纤搬来的小板凳,摇着清乐送来的扇子,握着一大把磕完了的瓜子壳,长叹了口气,神色憔悴。
夏前辈的剑舟,未免来得也太迟了些。
他和齐三在城门,从吃早饭的时间一直等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等着等着,先是被牵着大将军满城“巡逻”的顾纤看到,给他俩一人搬了一个小板凳;再是遇见了刚下山采办完布料染料的清乐,清乐还给他俩送了个扇风的竹叶扇子;李玖听顾纤说了之后,又拿了些瓜子过来,本来想一起等,结果被他师父揪着耳朵回去继续练剑了……等到最后,全白云端都知道了夏大剑仙要回来了,那一大把瓜子也都变成了瓜子壳,可那天边还是一望无际,还是空空如也,丝毫不见剑舟的影子。
方还将那消息告知了齐三,齐三再是遥遥喊着话,苏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方还看着远处的那依旧无波无浪,好似根本不是站在烈日下的两道身影,啧啧道:“齐三你说的没错。”
齐三一脸懵,我说什么了?
方还病怏怏地打了个哈欠:“接完回去我得补个觉,我真担心我会成为第一个被累死的剑仙。”
齐三有些疑惑:“快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怎么这么困,前些日子你和小李子他们在那锦安殿到底在干嘛?”
一个多月前,白云端几乎是大半多的剑修都收到了江辞的申请帮忙,在那山下王朝的“锦安殿”中。方还原先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是拿着那请柬去了锦安殿。齐三本来也想跟着,但是他没有收到江辞的邀请,进不去那地方。
此锦安殿并非是那锦王朝里的宫殿,而是在平邑北边的一片深山处,将整座山挖空打造而出的宫殿,江辞将其取名叫做锦安殿来混淆视听。那是成百上千的机关家弟子耗费近三年光阴打造而出的心血。机关术法,护山大阵更是层叠起伏。
不问还好,这个问题一问出,方还那清秀面容立刻皱如苦瓜,宛如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伸出一只手捂住脸道:“别问,我不想回忆起前些日子。”
他只伸出一根手指。
齐三疑惑道:“怎么,江师姐把你们当苦力,干活一干就是从早到晚一整天,一次休息也没有?那的确是有点过分了。”
方还冷笑道:“若只是苦力还好,上个月我总共就睡了一个时辰,还是在去卢轶的剑舟上睡的!”
齐三顿时肃然起敬,对那所谓的“锦安殿”敬而远之。
虽说是修行人辟谷养神,的确不像那山下人一般,必须要吃喝拉撒每日睡眠,但是连续一个月都辛劳不眠……齐三打了个寒颤,绝然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感受。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齐三总感觉方还的眼神中,除了疲倦,还有些狂热?兴奋?
方还看明白了齐三的疑惑,咧嘴笑道:“江师姐的想法,倘若是能成,接下来千万年岁月史书,“锦安殿”都会成为最为显著的一处灯塔。”
一座无处不在的灯塔。
清秀白衣少年郎看向那城墙外的浩瀚天下,嘴里喃喃道:“这事,除了我们白云端,还真干不成。”
方还最初还有些疑惑,觉得这阵势,倘若只是作为一个情报秘房,未免太过大材小用,最终当他亲眼看见江辞所为所期时,才终于明白了为何要如此谨慎小心。
首先,倘若要说“锦安殿”是一座宫殿,未免有些词不达意,它更像是一座藏于深山之中的堡垒。江辞根本不像是其他剑修一般,只相信自己手中剑——她将锦安殿所处山脉几乎设成了绝地,就算是上五境的剑仙,也别想闯进其中后还能全身而退。
当方还跟着江辞,经过几道阵法踏入其中时,第一感受便只有震撼。
刚刚经过通道,视野便骤然广阔,第一时间闯入眼帘之中的便是布满其顶壁,让人眼花缭乱的机关匝道,星星点点,如同漫天繁星。尽管密集,但是方还依旧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规矩”,杂,而不乱。浩瀚机关群像是鱼鳞一般开合,传讯飞剑鱼贯而入或是流淌而出,像是巨大的鱼群迁移,络绎不绝,井然有序。
江辞带着路的同时,并简单介绍着每个结构所负责之事。方还站在其台阶处,细心观察,很快便是发觉到了此处最大的独特之处。
即便是见到了国师江辞,这里的人依旧不会停下步伐,只是略微点头行礼便立刻回到自己的轨迹之中,这在注重礼仪的南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除此之外,在这座堡垒之中,除了墨家子弟外,绝大部分的人都是毫无修为的锦王朝官员——一个山下普通人,对着那些修行人甚至是颇具盛名的剑仙们发号司令,而那些修行人全然对此习以为常。
这是在任何地方都绝不看见的景色。但是在这座堡垒中,仿佛根本不值一提,仿佛除了他以外,根本没人在意这一点。
倘若需要一言概括丙字帐所做的任务,那便是:锦王朝内全部山上仙门,江湖宗门,王朝国家,山泽湖泊,荒山野岭还是市井小巷,只要与修行沾上一丁点关系,就必须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上。
方还看见丙字帐内其他的官员,很快便明白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是什么——在这些官员与那山上修行人道理讲不通时,他便能够出来讲讲自己的道理。
用飞剑来讲道理,的确是方还最擅长的事情。
不过这些话,的确不是能够在外大肆宣传的话语,所以方还只是一点即过,看着他的模样,齐三也懒得追问,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剑舟越来越近,待到它终于抵达了白云端,方还在其后踢了一脚齐三,齐三这才反应过来第一个跑上前去迎接——苏妘师妹和许长珉前辈,不论是谁第一个上前迎接都感觉怪怪的,但是如果一个人都不来,都站在原地又会非常尴尬,所以必须是齐三先去。
“等等。”
随着话音落下,齐三脚下突然出现藤蔓,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险些摔个狗啃泥,齐三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看向方还。
方还神色凝重道:“剑舟里面不太对劲,有血腥味。”
(——————)
南域靠近万重山脉,一处酒楼内。
玉质长筷前端圆润,如同竹笋破土而出。
白衣仙师将手中筷子放下,笑着说道:“夏……前辈,算上这位,一共十六位,全在这里了。”
清冷女子站在窗边,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在桌子的另一侧,少女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不敢回答,白衣仙师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只看动作的话,她们俩宛如同一对亲姐妹一般亲昵。
齐苒看着眼前站在窗边,伸手接雨的女子,拍了拍身前少女的脸颊,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都知道夏大剑仙没有修为,护身法袍和本命飞剑也被带走了,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非要先灌失魂酒?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能打得过你们十几个人是吗?非要灌酒是吧,这下好了吧,回头看看,看看你家人在你背后躺着多整齐,团团圆圆的,多美好。”
齐苒点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笑道:“估计你们家过年的时候估计都没今天这么齐全。”
少女掐着脸颊,脸色苍白,泪水在眼眶里晃荡,不敢回头看。
齐苒的确是有些被眼前少女气得有些狠了,她的确有过把消息放出让人去截杀夏藉借刀杀人的想法,但是在与左诸烟见面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想要和左诸烟结交人情。但没想到,到了最后,居然是自己宗门里的人私自去截杀,这下真是洗都洗不清了,玉璃山内门的人做的事,她一个少宗主不知情,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最让齐苒生气的,是眼前这个叫齐欢的少女,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带着家族里几乎算得上是全部的好手,围住剑舟后非要用药酒迷昏后再杀,结果夏大剑仙一喝酒,直接重回十二境,还换了个性格,重新变成了那个剑斩三王座的夏大剑仙,这下事情算是彻底大发了。
哪怕是夏大剑仙就这么死了,齐苒都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还有转机,就怕刺杀后还没死。
齐苒突然抬眼看向女子,有些好奇地问道:“前辈不杀这姑娘,是因为她歪打正着凑巧将您唤醒,还是因为您认为她只是被家族胁迫才如此,但心底还是向善,故而罪不致死?再或者说,只是因为她是年轻貌美的少女就不杀?”
齐苒又是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方才的问话,自言自语道:“我都给忘了,前辈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女人只是摇了摇头:“杀你的人不是我,是夏霁杀你的。”
齐苒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夏藉,夏霁,那前辈又是叫什么?能不能给个准信,究竟有几位夏大剑仙,我好记一下。”
“算上我的话,一共三个,”女人将窗户关闭,隔绝了那风雨,“如果她自己没有再折腾出来新的自己,就只有我们三个,我是夏罄,应该是……夏藉的姐姐吧。”
齐苒问道:“庆祝的庆?还是竹叶青的箐?”
夏罄摇了摇头,回答道:“罄竹难书的那个罄。”
齐苒愣住,苦思良久,艰难奉承道:“啊,瓶罄罍耻的那个罄,唇亡齿寒,好名字,很有意境。”
夏藉,夏霁,夏罄。
除了霁姑且还与几个好词沾沾边,罄和藉,一个意味着空空如也,一个意味着杂乱,都不像是能用在名字里的字。
“捧不了就别捧了,反正是她自己擅自给我们取的名字,”女人摇了摇头,“的确不是个好名字。”
她突然看向少女,问道:“怎么不吃菜?是不饿,还是点的菜不合口味?”
齐欢听到此言,立刻想要提起筷子,但是她的手指冰冷僵硬,根本动弹不得,她又是努力想要将手指提起来,但是只是抬起一点,就像是发了疯一般地颤抖,根本握不住筷子。
齐苒握住了她的手,一同夹起了一筷子青菜,但是少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还没送到嘴里,便是掉落在了桌上。
齐苒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少女扑通跪下,咬着牙,但不敢开口求情,只是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娇躯瑟缩。
在她身后,十五具尸体整整齐齐地被摆放在墙边,尸体完整,并未血迹溅出,只有额头处有着一个极小的洞,洞穿而过。
还有那根孤零零的玉质筷子。
齐苒摊了摊手:“任凭前辈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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