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昭闷声道：“我从来都不是威胁。”
“威胁从来都不是你，而是林羽然。毕竟他只是失踪，却非死亡，那个家伙是不是躲在什么角落里阴险地笑着呢。”将清心经收回怀中，刘峰叹了口气，目光沉沉地望着林唯昭，“我是受他之托，还不明白吗？”
不知是恐惧还是惊讶，林唯昭面容凝重，双唇微颤，甚至浑身战栗。
刘峰见状，以为他听错了，又补充道：“我是受你父亲林羽然之托，这下你放心了吧。”
林唯昭眉头紧蹙，他要面对一个现实，一个他可能无法接受的事实：林羽然并未失踪，甚至还活着。
不，他死了。
强制自己否定那种可能，他极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控制自己的嗓音，但仅能从喉咙深处中挤出话来，甚至有些沙哑：“我的事不用你多管。”
“可我已经帮了。”刘峰提醒道，“我煞费苦心地为你制造不致命的重伤，就是为了让你从魔教手中抢回清心经这件事，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
“你究竟是帮我，还是帮他，我能看出。”拼尽全力的将话说出，林唯昭顿感脱力，难平的复杂情绪继续在胸口激荡，“不必口口声声说为了我。”
没有什么比林羽然还活着这件事更令自己惶恐不安了，哪怕假装说服自己他不可能还活着，但身体的战栗却始终不散。
这虽是最真实的感受，但却是自己的懦弱。
林唯昭羞愧难忍，一股恼恨之意顿时涌上心头，他狠命攥紧自己方才已经血肉模糊的掌心，试图唤醒自己的勇气，但伤口的痛感竟然麻木起来，仍留下无法控制的战栗。
“这么看来，你和他也不是很像。”刘峰微眯双目，平静道，“我帮谁也不重要。你父亲告诉我，你不是个喜欢被人摆布的人，所以让我想法制住你的行动，好让你顺利离开玄同宗。
他看起来是个好父亲。”
言语入耳，在瞬间刺痛了林唯昭紧绷的神经，一股恨意取代了恐惧充斥在脑中。
“但他也没说用什么方法，我只得如此。”说罢，刘峰已经抓住林唯昭的胳膊，将人挽起后，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着后者并不想服从的安排，“和我去藏宝阁。”
被拉着起身的瞬间，林唯昭如雷轰电掣般惊醒。
自己会忍不住杀他。
林唯昭猛地将人撞开，试图逃离自己最阴暗的一面。
刘峰被撞得连退数步，惊讶于林唯昭突然的爆发力的同时，立刻上前，以铁钳般的力道紧扣林唯昭胳臂，将人按住后，才道：“我对你又没恶意。”
挣扎不得的林唯昭垂着头，极力让自己不受控制胡思乱想的脑子停止思考，沉声道：“林羽然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替他卖命。”
“他只是恰好同我有了共同的目标。”不容分说地架起被制胁的林唯昭，刘峰平静道，“即便他现在露面，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玄同宗。”
“陆薄烟的心结需要你来解。”刘峰微蹙眉头，继续道，“所以我不会让你们父子这么早就团聚。”
内心的躁动因刘峰的回答有所缓解，但身体的疼痛便不再麻木，林唯昭紧蹙眉头，倒吸一口冷气，缓了缓才继续道：“你与陆薄烟相抗，他可能并不会买你的账。”
“掌门师兄的执念我无法改变，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什么执念。”发现将注意力从林羽然身上转移，混乱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点，林唯昭随即又问道，“为什么你说我能解开他的心结。”
“我和师兄原是逍遥峰子弟，年少时曾奉家师之命一同拜访玉渊宗前辈江无痕。我们也是在那会结识了林羽然，和你娘林嫣儿。”刘峰忽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改往日严肃的模样，滔滔不绝起来，“说来奇怪，当时还以为他们是兄妹，毕竟都姓林，谁曾想竟是巧合。”
林唯昭垂首思忖，心道，熟人只唤娘亲嫣儿，极少有人知道她未嫁人前也姓林。看来刘峰确实知道什么，所言非虚，暂且听听。
“比起老一辈板着脸的师父前辈，小辈们相处自是融洽。加之林羽然古怪又有趣，确非常人，我们也与他相谈甚欢。之后多年，更是一直未断联系，时常小聚。他成婚后，未多久便自立门户建立了桃湖山庄，而陆师兄与则与我宗掌门之女成婚，接任玄同宗宗主之位。之后，你也很快出生了，同一年，陆霜霜也出生了。”架着林唯昭，刘峰走在熟悉的小道上，摇了摇头，“然后，一切都变了。”
“两个自大狂妄的人互相攀比着，从江湖地位到妻子美貌贤惠，再到你们这群小辈。”刘峰叹了口气，慨叹道，“林羽然哪里知道他无意的一句“我是儿子，你是女儿”能成为扎在我师兄心里一根永远拔不掉的毒刺。很可笑的理由是不是，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种无聊的理由……”刘峰说着，目光中透一丝冷漠和嘲讽，嘴角也不由地紧抿起来。
听罢，林唯昭不觉诧异，毕竟林羽然的斤斤计较他早有认识，而他擅长攻击他人弱点，专挑痛处下手，也是他的本色。若非当局者，怕是很难理解那种尊严被林羽然踩踏的痛苦。
林唯昭忽然对当时的陆薄烟有了些许怜悯之情，但也只是一瞬。
“听过禅宗公案。”刘峰忽道，“南泉斩猫吗。”
林唯昭如实相告：“略有耳闻，记不大清了。”
“闲寂的寺庙中突然出现的小猫成为东西两堂和尚相互争夺的目标，都想将猫作为宠物来饲养，南泉和尚便对大家说：“众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也。”众人无人回答，南泉和尚一刀砍死了小猫。他的弟子赵州和尚从外回来后，南泉将此事告诉他，赵州和尚听后，脱下鞋子顶在头上就走了出去。南泉说，若你在，小猫就会得救了。”
听罢，想起这是个仁者见仁的公案，似乎一直存在争议，林唯昭微蹙眉头，他不知刘峰想问什么，便不接话。也讨厌这种下套式的刺探提问。
刘峰问道：“一个出家人却做了杀生之事。你怎么看？”
“我非修行之人，所以我的看法只是俗人看法。”
“只是随便聊聊，不必如此拘束。”刘峰抛砖引玉道，“有人说南泉是先斩后奏，一刀两断，断人执念。”
沉默须臾，林唯昭也未佯装，如实道：“在我看来，南泉并非先斩后奏，而是先礼后兵，他早给了众人机会，但竟无一人会意，最终才一刀两断似地斩断了争执的对象。”
“意思一下不行吗，何故当真动手，夺走一个生命。”
“怎可只说南泉？寺庙和尚或许以为师父做不来这般残忍之事，但眼见刀要落下，却无一人出手相阻，更是眼睁睁看着杀戮发生在眼前。”林唯昭微蹙眉头，继续道，“有时候，假装的惩戒无法震慑人心，更无法让人觉醒，便只能以命论道。”
“可即便杀了猫，南泉也无法让这群不得道的人得道，反让自己承了恶果。他不是自讨苦吃吗？”
“对不对我或许不知，但很明显，这条死路是他自己选择的。”
“哦？死路？”
“众僧不得道是既定事实，那南泉斩杀猫便是既定的结局。然而，即便众僧道不得，放走猫儿也是一个解决争端的方式，但他却说“道不得斩却也。”怕是早起了用刀之心。”林唯昭紧蹙眉头，沉声道，“心里的刀一但拿起，也再难放下。”
“听你这么说来，南泉也未得道。”
“这我不知，他应该也有后悔，所以才问了赵州。顶鞋而走的回答虽是赵州得道的证明，但也是南泉的心结。面对众人争吵之时，他未尝不可顶鞋而走，一笑了之呢。”
“你这般年纪就能想到如此，莫不是有高人指点。”对话终了，刘峰有些吃惊，许久未和人这般论道，竟还能听出一些新东西。
“没有。”林唯昭否定道，少时除习武外，他就嗜书如命，每有不懂却无人可问，多以自虑。如今他常思虑自问，不爱求助旁人，怕也是那时养成的习惯。
“一个小猫而已，看似不足轻重，却也是执念，妄念。掌门师兄心中说不上仇恨的恨意，也不过尔尔，但也是挠抓心口的小猫。他只是想斩断的妄念，让自己走出泥潭，或者说，他以为这样就能走出泥潭。”
“即便有恨意，按你之言，他恨的应该是林羽然，而不是我。”禅宗的弯弯绕绕林唯昭并不喜欢，直接了当道，“何况你的例子并不妥当，我也不是什么猫儿，狗儿，更不想被斩。”
看着突然严格起来的林唯昭，弄得刘峰有些哭笑不得，提醒道：“除了爱屋及乌之外，还有恶其余胥。”
“南泉斩猫只是形式上的斩杀，实际上，众人仍未得道。”林唯昭微蹙眉头，面露不悦，“同样的，即便陆薄烟完成对我或者是桃湖山庄的打压，也不会完全放下心结，他只不过在做徒劳之事。”
“世上徒劳之事何止一二。”刘峰沉默须臾，叹息道，“即便那些僧人未能得道，若有人相阻求情，南泉那一刀或许也斩不下去。”
“你想阻止他挥出那刀。”
“但我无法当面阻止。”
“你可以不阻止。”林唯昭低声道，“去做那个顶鞋而走的人。”
“我若不阻止，怎么想，对你都更不利吧。”刘峰微微一愣，若有所思道，“你未免太奇怪了。”
[狗头叼玫瑰]最近忙着整推理小说，更新速度也慢了，但还在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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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南泉斩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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