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余晖在一夜之间醒了无数次。有几次隔半个小时,有几次隔一个小时,偶尔也有隔几分钟,十几分钟的时候。这一整夜,他就好像被困在运动会的跑道上,有人把终点不停向后移,他只能无望地跑着,永远也够不到那条红线。

他明明困得要死,但就是睡不安稳。

总算熬到了六点半,余晖疲累地坐起身。

他刚一坐起,复又躺了下来,好似背后黏了强力胶水一般。他将被子裹紧,再次闭上了眼。

可就在下一秒,余晖猛然起身,只因睡意早已被这一整夜的折磨消耗殆尽,本来柔软舒适的床也如同刑具一般。

不到七点,余晖的双脚已然踏在了园林内的土地上,但他脑袋沉沉的,脚下发飘,竟无端少了些实感。

刚到上都的余晖,也时常出现这种如梦似幻的虚幻感。上都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场他在幼年时,夜里熄灯之后,一个人躲进被子里偷偷哭泣,哭累了晕晕沉沉睡去后的梦境。到了清晨,觉醒了,梦也跟着醒了。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出福利院儿童宿舍外那条幽暗的长廊。

那条走廊很长,高高的天花板上射下几道昏黄的光,过道两旁的尽头是楼梯和两扇不大的窗。他有时朝东跑,有时朝西跑,楼梯被隔在一道铁门外面,即便是他那副极其瘦小的身体也无法从缝隙中钻出。

他唯一能做的,是把两条手臂从栏杆的间隙中向外伸,拼命向外伸。

也许,完成工作后,该回去补个觉。

余晖用两只拇指用力挤了挤太阳穴,他晃了晃头,一抬眼,从茂密的树叶缝隙中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严师傅!”宽大的叶子遮挡住了严师傅的大半身躯,他锁着眉,一动不动,好似一柄沾血的利器,凶横可怖。

余晖一头雾水,顺着曲折的鹅卵石路,慢悠悠地靠了过去。却见严师傅突地抬起右臂,举起了右手中那把明晃晃的银色扳子,死命地朝下砸去。他愤怒的情绪于无声中倾泻而出,如同一幕激烈的哑剧。

余晖心觉不妙,一路跑了过去,这才看清了严师傅用扳手砸向的东西。

人!竟是一个人!

——————

余晖一直笃信,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成为治安处的一员。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初次踏入治安处的场景,幻想自己是怎样的紧张和兴奋。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踏入心心念念的治安处,并不是报道入职,而是作为目击证人接受问询。这种感觉就像是极度口渴时身旁只有一颗青柠檬,啃上一口又酸又涩,非但不能解渴,反而添了一唇苦涩。

第三区治安处的大厅,两部透明电梯互相交错,一部向上,一部向下。

站在一楼大厅的余晖,从那间不断下降的轿厢里清楚地看到了一个人。

他在光明学院的同学陈燃。

余晖下意识地低下头,躲闪了一下。他们一同入学,一同毕业,而如今,一个人的人生已步入正轨,而另一个人却前路渺茫。

他想起自己在下都时,常常抬头仰望天空中那座巨大的圆盘。而如今,他虽已身处上都,但仍保持着过去仰视的姿态。他的生活并未发生一丝改变。他还是他,一样的窘迫,一样的挣扎。只是从一个地方平移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已。

陈燃搭乘的电梯下到一楼,没有停留,继续降入地下。在陈燃与余晖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一霎,余晖飞速背过身去。

余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明明对方并未看到他,即便注意到了又怎样呢!然而,此刻的余晖就像穿了一双破洞的鞋,只想拼命把自己藏起来,以免被人撞见他的窘境。

一瞬间,余晖心底有一股不受控的力量冲破了重重封锁,恣意蔓延,化作一只怪兽在心中肆虐。

他以为那头怪兽早就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了。原来不是,那头怪兽是杀不死的,它只是沉睡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只要外面有一丝风吹草动,它便会复活。

余晖回到宿舍时,褚向光正倚在走廊,蜷缩成虾米的形状。

褚向光一见余晖,立马舒展开来,迎上前道:“你……”他担忧地打量起余晖。

“安然无恙。”余晖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故作轻松道。

今早事发后,褚向光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游,在他拼命拧了几下大腿根,呲牙咧嘴直喊疼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是真的!

一大早,群里便炸开了锅。说是园林的严师傅杀了人,被治安处抓走了。死者的身份也很快被传开了。那个人,余晖和褚向光都认识。

死者正是两人在光明学院的同班同学刘上。

褚向光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严师傅杀了刘上!”

“应该不是。”余晖缩了缩眼睛,摇头道。

“你怎么知道?”褚向光扭过头,奇道。

“人在死前受伤,伤口会有生活反应,与死后造成的伤口不同。而且,现场有大量已然凝固的血迹。”事发突然,余晖完全慌了神,大脑接近宕机。他当时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后来才回想起这些细节。

褚向光满脸欣慰,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

“哎!多事之秋。走,复习去,必须早点离开这……地方。”他故意漏了一个极度不愿提及的字眼。

——————

刘上出事后,褚向光的疑神疑鬼变本加厉起来。他本就是个信邪的人,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两天,他和丢了魂一样,恍恍惚惚,学习的劲头也消磨了大半。

下午,褚向光被馆长任慧的助理赵呈心叫到了助理办公室,说是补填几张调查表。他离开时突然感觉头晕眼花,似乎刚才不是填了几张表,而是干了一整天的重体力活。

褚向光今天异常困倦,比平时休息的要早,但他躺在床上,竟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有种错觉,自己此刻不是躺在温暖的床上,而是站立在十五楼的观景台护栏外,脑子里灌满了高楼上凛冽的寒风。他止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冷,双肩开始抖动,牙齿也打起颤来。

凌晨十二点零五分,余晖被门铃声吵醒。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没睡。”褚向光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弱小无助地站在余晖的寝室门口,他见余晖睡眼惺忪,一脸抱歉。

“没睡,还没睡着。”余晖边打哈欠边摇头。

褚向光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紧紧罩定余晖,不言不语。

余晖被盯得有些发毛,这才注意到,褚向光怀里抱着被子。

“今晚你不收留我,你不忍心。”褚向光没等余晖反应,便从余晖和门框的缝隙间挤进了屋里。

“不用管我,就当我不存在。”余晖屋子里的床是一张上下两层的子母床,余晖只睡下层,上层铺了一条黑白格子的床单,床头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灰色枕头,没有被子。褚向光驾轻就熟地把被子扔到了上铺。

没错,褚向光是个惯犯。他从小怕黑,最怕一个人睡,从前在家的时候有哥哥,在光明学院时有室友,刚分到第三区图书馆时,他一时间不能适应,在余晖这里蹭住了不少日子。

所幸,随着年龄一天天增大,这个毛病日渐好转。如今的他,已经适应了一个人面对漆黑的夜晚,但是,也偶有例外。

比如今晚。褚向光临睡前会习惯性地刷一下手机。但今天,他有些点背。他不小心看了图书馆几个群里的聊天内容,因此被吓坏了。

“余晖,你睡着了吗?”褚向光瞪着天花板,试探地问道。

“睡着了。”

“哦,抱歉,睡吧。”褚向光小心地捂住嘴巴,“等等,不对啊!”他迅速翻过身,把头伸出床沿,朝下铺的余晖望去。

“你都睡着了怎么还能回我话呢!”褚向光说罢,立刻想到了一件事,随即“哦”了一下。余晖并非在逗他,他与余晖同住过一段日子,余晖这个人睡眠浅,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被吵醒,即便他真的睡着了,也会留出一只耳朵听动静。在他印象中,余晖似乎从没睡实过,就像草原上的鹿,每一秒都生活在害怕被狮子捕获的恐惧中,因此就连睡觉时,也要竖起耳朵。

“说吧,我听着呢。”余晖闭着眼睛,开口道。

“睡吧,睡吧,没什么事。”褚向光把头缩了回去,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

“说吧……我在听。”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没什么,没什么。”褚向光翻了个身,还是忍不住说道:“余晖,你看到了吗?”

“什么?”余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群里的聊天。”褚向光只是稍微想了一下,也顿感汗毛竖起,周身过电。

“……没注意。”余晖闭起眼睛。

褚向光摇摇头,感叹不已,怎么会有人在年纪如此之轻时就失去了一颗猎奇八卦的闲心。

“说了什么?”余晖的语气毫不敷衍,但神情却并未显出十分好奇的样子。

“也没什么,就是些有的没的。对于信仰真理,崇尚科学的我们,只是一些无稽之谈罢了。”褚向光一边义正言辞,一边心虚地四下张望。

“关于十五楼的传言吗?”余晖猛然睁开眼,不再感到困倦,立刻翻看起群里的聊天记录。

褚向光猛地一翻身,将头探到下铺,森森道:“虽然我知道你不怕,但还是要善意提醒一下,晚上最好别看,小心睡不着!”

余晖点点头,假寐起来,等褚向光缩回身,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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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见者
连载中楼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