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化疗起了作用还是谭伯开的药起了作用。出院后,迟椿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气色甚至比普通人看起来还要好。
如果没有看到他的头发的话。
不过其他人也看不见,因为祝心给他买了一顶假发。
祝心将迟椿的事情告诉了祝荷玉,没事的时候,祝荷玉就在家换着花样地做些好吃的给他们送去。
每天中午,祝心也不陪向葵了,端着碗就去门卫那找迟椿。
今天祝荷玉炖的玉米排骨汤。
玉米是甜玉米,排骨选的也是最好的中排,肉炖的很烂糊,轻轻一抿就脱骨。吃完肉,再喝碗汤,在冬天,这就是最好的一顿。
迟椿和祝心都嗜辣,越辣越好。他们偷偷藏了一瓶辣椒酱,吃完肉,喝完汤,他们就用辣椒酱拌饭吃。
一口下去,俩人就辣得直哈气,眼泪和鼻涕一起下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斯哈——”
“斯哈——”
两人吸着鼻子,张着嘴,一边擤鼻涕,一边用手扇着自己的舌头,试图缓解舌尖的痛感。他们看着对方,谁也没喝水。
“我们是在比赛吗?”祝心问。
迟椿:“嗯,比谁能不喝水,谁更能吃辣?”
好莫名其妙,好傻。
阳光下,灰尘无处遁形,它们飘在空气中,旋转着落在他们的头顶上,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犯困。
祝心打了个哈欠。
迟椿问她:“要休息一会儿吗?”
祝心有点想睡,但她在纠结是回教室还是留下来。
迟椿将上面的碗筷收干净,又搬了个板凳过去。
“去睡吧。”他说。
“你呢?”
“我先去洗碗。”
祝心哦了一声,往旁边坐了一点,拍了拍另一节:“那我等你。”
板凳是长条的,类似于早餐店里的那种,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第一个预备铃响,祝心都没听见。又缓了几分钟,祝心才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她本想看偷看一眼迟椿,没想到被他逮个正着。
迟椿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坐在离她一米多远的地方看着她,手里拿着本子和笔,笔触沙沙响。
祝心猜到迟椿多半是在画她。
下一秒,迟椿对上她的目光。
他迅速收了笔和纸,藏在身后。
祝心走过,绕着他转了一圈,她指着迟椿,加以威胁:“我警告你哦,不许给别人看。”
迟椿挑眉:“怎么?”
“怕你亵渎我的美貌。”
第一次说出这么自恋的话,祝心浅浅红了脸。
迟椿将画拿出来,突然想逗她:“你看看?”
祝心蒙住眼睛:“不要不要,你肯定画的不好看。”
“真不看?”
迟椿眼里流出几丝失落。
“不!看!”
第二道铃声响起,迟椿将她头顶错位的一撮头发挑开:“不看就去上课吧。”
祝心往外跑,笑着朝他挥手:“晚上等我吃饭。”
她走后,迟椿的笑容戛然凝固,他捂着胸口,一口黑血吐出,染红了半张画纸。他手慌脚忙又小心翼翼地擦去血迹,但早已渗进纸张里,怎么也擦不掉。
-
今天是向葵在校的最后一天,今天过后,她就要去北京开始巡考。
祝心听到的时候很诧异,问:“怎么提前了?之前不是说年后去吗?而且今年没几天了,不在家过年吗?”
向葵苦笑着摇摇头。
“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过年就算了,提前去也是想适应一下环境。”
“那你什么时候走?”
“下个星期一早上。”
“你要来吗?”
祝心有些不舍得,她的朋友不多,向葵是一个。
“当然了,之前不是说好的。”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郭守则将粉笔扔进盒里。
“下课。”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抹精光:“向葵,你收一下作业本,放到我办公室。”
他走后,刘宇航小声调侃唐泽:“咱班收发数学作业都是向葵同学干,要不你干脆把这个课代表名头给人家算了,别光占着茅坑不拉屎。”
唐泽耸肩,表示无语。
人都走后,向葵才磨磨蹭蹭地收完作业本。
此时教室只剩下两个人。
她和梁锦书。
向葵问她:“你还不走吗?”
梁锦书抬头,朝她笑笑:“我等爸爸来接我。”
今日张呓请了假去市里比赛,一整天都不在,所以晚上她爸来接她。
“这样啊。”
向葵抠着书棱,手中握着一把汗,随后,她笑着走向梁锦书,像是做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你能帮我把作业送到郭老师办公室吗?我突然肚子有点疼。”
话音刚落,梁锦书的手机就响起,没有设置彩铃,是最原始的铃声,她按下接通键:
“喂,爸爸。”
“到了是吗……好,我马上下来,两分钟。”
向葵听见,心凉了半截。
还是晚了几分钟。
梁锦书将手机揣进兜里,本想拒绝,但看着向葵确实不舒服的样子还是接过她手中的作业本。
“那你先回去吧,我顺路送过去。”
向葵一怔,抬头看她,又快速挪开目光不敢看她,于是就低着头,从后门绕出去,连书包也没拿。
刚走出门,又被梁锦书喊住。
向葵身子一僵,扶着门,缓缓转过身,仍旧不敢看她。
梁锦书轻柔的声音传来:“经期不舒服的话可以贴一个暖宝宝蹲一会儿。”
向葵松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
不用照镜子,她都能想象的到此刻的自己有多心虚。
走廊的尽头,祝心正接热水。
后院井里的水一到晚上就结冰,所以祝心这几天都是接学校的水回去用。一来免费,二来是热的,回家不用再烧,能省些柴火。她带了两个大水壶,晚上放学等人都走完后她才敢出来接水。
刚好碰见梁锦书准备下楼。
她看见祝心有些错愕:“你这是……”
祝心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点水带回去。”
“啊~”梁锦书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你接吧,我不跟别人说。”
祝心看见她怀里的作业本,问:“这作业不是向葵收吗?怎么在你这儿?”
“她临时有点不舒服,我帮她送过去。”
祝心想了下,将溅在手上的水擦干净,过去接住梁锦书怀里的作业本。
“我去吧。”
“这……”梁锦书犹豫了下,但想到爸爸还在校门口等她,也没拒绝,把书给了她。
“谢谢啦。”
梁锦书下楼,在即将看不见她的时候,祝心扒在扶手边喊住她:
“谢谢你上次给我提供的信息。”
梁锦书歪着头,透过楼梯夹角看向她,依旧是礼貌又温柔的笑:“不客气。”
夜里又下起了雪,这场雪在江镇是前所未有的盛大。雪花串成一串一串的,织成网落了下来,顷刻间,廊外茫茫一片,不声不响。
祝心推开办公室门的一瞬间,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味猛扑过来。她第一时间屏气,却还是吸进去不少。
她退到门外,却被一只手重新抓进去。
她被反压在墙上,门被渐渐被关上,祝心绝望地看着光被一点点隔在门外。
“放开我!”
药效上来,祝心浑身软绵绵的,她的推搡,在身后人的眼中还不如一只小猫。
“我好不容易把你搞|到|手,放了你,谁来满足我?”
他一开口,祝心就认出了他。
郭守则。
祝心扭过头,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身上恶心的味道就算在阳光下暴晒九九八十一天祝心也能闻出来。
郭守则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背,粗糙的手在她身上不停游走,最后深入无人之地。
“滚开!”
祝心用全部力气咬着他的手,血腥味弥漫在口腔,让她清醒了几分。
郭守则将她全部翻过来,扬起手,狠狠打了一巴掌。还不够,有从抽屉里拿出药,强行灌给她。
最后一丝意识伴随着尖锐的耳鸣被抹掉,她软成一滩泥,倒在郭守则怀中。
-
祝心是被冻醒的。
然后是疼。
她躺在地上,衣服随意地盖在她的身上,窗户被开了一角,风猛烈地往里面灌着。
祝心动了动胳膊,衣服滑下,青紫色纵横交错的伤痕显露。她摸着黑,将衣服穿好,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学楼,雪花从她眼前落下,祝心后腿一软,再次摔倒在地上。
泥水被溅起,又落回她的身上。
迟椿发现她的时候,祝心静静躺在泥水里,渐渐地,身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头□□在水面上,像一张被人|浸|湿|揉烂的纸,就那样睁着眼,着黑寂寂的天空。
迟椿脱了衣服,将她裹进怀里,不断地揉搓着她失温的身体。
“谁干的?”
“谁干的?!”
迟椿的声音就像一剂催泪剂,祝心的眼泪跑出来,越来越多,她埋在迟椿的胸腔前,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只是哭。
迟椿抿着唇,双目开始渐渐猩红,渗着寒意,一贯的温柔清冷此时突然变得狠戾,他咬着牙说:“是郭守则对吗?”
祝心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迟椿闭着眼,一拳砸在地上,清白的关节蹭上泥土,血慢慢渗出来,流向低处。
“我去找他。”
祝心拉住他,祈求道:“不要,迟椿,不要去找他,你带我去报警……带我去报警。”
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深夜。
雪停了,月亮落了下去,世界没有了尽头。
祝荷玉嫁过人,祝心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祝心跪倒在地,祝荷玉托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伤痕。
迟椿站在一旁,别过头去。
“谁干的?谁干的!”她锤着地,尖叫着,跑去厨房拿起刀,在手中挥舞着:“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待她的祝心?是她做错了事,所有的苦难都向着她来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孩子?
为什么……
“老天爷,我错了,我不该放那把火……”
十年前,她放火烧了印刷厂,无意中死了三个人。十年后,这把火又重新燃了起来,烧到了祝心的身上。
佛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种下因的是祝荷玉,吃下这果的,却是祝心。
“阿婆,阿婆。”祝心环住她的腰,仰着头,眼泪从脸颊的两侧滚落:“你不要冲动,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会帮我们的。”
祝心擦干眼泪,不知道在安慰谁:“对,警察会帮我们的,他们会帮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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